第四十四章 凤凰丹禁衔紫泥(第2/3页)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因为奔波而显得疲倦嘶哑,但每一个字都如同一个锉子,重重磨在平若的心头,令那一团血肉无比痛楚酸涩。“我该怎么做?”他抬起头,看着叶初雪,“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这一夜平宸又闹到了三更天才终于安稳下来。晗辛听着寝殿中的动静差不多了,便过来收拾残局。

这一夜侍寝的是一个叫作逢春的六品侍御,年纪不过十五岁,近来颇为受宠,已经被平宸临幸过好几次,日渐骄恣了起来,见到晗辛也颇为拿捏着不肯着意讨好。此时与平宸欢好方毕,正缠在平宸身畔讨要晋封的赏赐,情到浓时,突然见晗辛带人推门进来,登时泄气,不满地伏到平宸身上,对着他的耳朵吐气:“看,扫兴的人又来啦。这些日来,从来就没能与陛下同被到天明过。这梁昭仪日日这样侵扰,陛下真是好脾气,竟也不恼。”

她刻意在这个时候说,不但是晗辛,就连随晗辛进来善后的宫女们也都听得清清楚楚。当下人人变色,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唯有晗辛不为所动,走到榻旁隔着床帐轻声道:“陛下,该吃天枢丹了。”

平宸拍了拍逢春雪白的臂膀,将她一推,从身上掀开,起身撩开锦帐,对着晗辛笑道:“这小妮子不省事,我可不愿意惹阿姊不高兴,以后不必让她来侍寝了。”

逢春大吃一惊,登时失色,手脚并用爬到平宸身后,又要遮掩身体,又急迫地想要剖白,连连道:“陛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晗辛淡淡地说:“我没有不高兴,陛下若是喜欢,就留着她吧。”

平宸皱眉:“阿姊说这话就是生气了!”说着,突然伸手将逢春从身后掼到地上,不等旁人反应过来,抄起一旁的剑登时将逢春钉死在地上。

殿中立即响起一片惊呼尖叫哭泣之声,倒是晗辛初初惊了一下之后立即冷静下来,转身吩咐身后众人:“你们先出去,找内官在外面等候,门关好,不要到处去说闲话。记住,这事传出去,连我带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平宸平日喜怒不定,底下服侍之人无不胆战心惊,唯靠晗辛每日担待才能略微安心。此时听她这样说,没有不遵命的,立时便退得干干净净。

殿中烛光摇曳,将床幔中的人影都拉扯得明暗不定。

平宸自顾自起身去拿出丹药匣,取出一粒丹丸吞下。平宸每日所服丹药,对应天上星宿,每个时辰所服丹药不同,服罢要发散的方法也不同。天枢丹并不需要女色,却需用冰水擦洗身体。以往这样的事情都是由宫女来做,但此时晗辛已经将人都赶了出去,便只得自己过去,从水盆中绞出布巾为平宸擦身。

逢春的尸身仍躺在地上,皮肤惨自透青。平宸的剑从她的胸口透进去,血流了一摊,让她看上去像是浸泡在血水中的一尊玉雕。

晗辛行走间小心地避过地上的污渍,目不斜视,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然而她的手是抖的,指尖冰凉,甚至比手中的布巾还要冷。

平宸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换个人来吧,你的手太凉。”

“换了旁人,逢春就没有死在这里了吗?”她轻声地说,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来。

平宸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对上自己的眼睛:“阿姊,你为什么不生气?”

“为了让我生气,你就杀逢春?”

“我是问,你为什么不生气?”他重复着自己的话,语气中有些异样的情绪,令晗辛突然意识到他问的是别的事情。

“为什么要生气?”

“我把你从崔相身边抢来,你不生气;日日在你面前宠幸别的女人,你也不生气;今天甚至为了你杀人,你还是这样冷冰冰的模样。阿姊,我要怎么样做,才能让你真的将我放在心上,看在眼中?”

她目不转睛地盯牢他,呼出的气息都仿佛被冰封住一样:“陛下,我现在就将你看在眼中。”

“骗子!”平宸咬牙切齿地说,手上加力,死死捏住她的下巴,“你心中想的是谁?崔璨,还是秦王?”

“我想的是陛下。”她面不改色。

平宸迷惑了,微微侧头研判着眼前这个女人。

他曾经从她眼中看见过痛苦、逃避和绝望,但今夜的她却不一样,镇静得令人怀疑。平宸并非从未经历过人间险恶的少年皇帝,他数次起伏,躲过了刺杀废黜,熬过了流亡逃脱,他知道这样的沉静意味着什么。于是他问:“阿姊,你是不是要离开我?”

晗辛眼中波动了一下,转瞬即逝。她沉静地说:“不,我会一直留在陛下的身边。”

她不再忍受他的钳制,向后挣脱他的手,转到平宸的身后开始为他擦拭身体。

冰凉的布巾一沾上他的皮肤,平宸就舒适地长长叹息了一声。天枢丹在体内起了效,他的皮肤开始发红变烫,气息急促,头顶冒出袅袅的白气。晗辛小心翼翼只用冷水布巾接触他的身体,小心避开能让他心猿意马的地方,却终究被他一把捉住腕子,扯到胸前。

“阿姊,”他说话时口中喷出的热气带着一股硫黄的味道,“自龙城那几日后,你就再不肯承恩,是为了秦王守贞,还是怕对不起崔相呢?”

晗辛心头剧烈跳动,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她抬起头,看见两行血迹从平宸的鼻子里滑下来,便抬起头看入平宸的眼中。

这少年的目光一向明亮有神,即使在沉溺女色又服食了丹药的此刻,她仍然能从他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个面色苍白而淡漠的女人,唇上鲜红的胭脂也不能令她的面上沾染半分光芒。她的神色一片枯败,眼中却露出了激烈而决绝的光。

“陛下,我不肯承恩是因为嫌你身上脏。”

冷冰冰的话语敲入耳中,令平宸有一瞬间的茫然:“什么?脏?”

“你看看你身上,还有血迹。你是胡人,喜食腥膻,整日喝酪浆,我在你身上能闻到腥膻之气。”

“你胡说!”平宸被她激怒。他一生仰慕汉风,熟读汉人典籍,自诩风流,南迁来到雒都,几乎将自己当作一个汉人了。他一生致力所营造的幻影,却被晗辛用一句话打破,登时急怒攻心,死死拽住晗辛,扬手就要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