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丘在“魔都”(第2/2页)
好吧,这就是区别。我们正在谈论梦幻,谈论巨大的成功和批量生产的抚慰,那炫目的银色和金色。而黄昱宁看着我们,看着我们在梦中谈论我们的梦。
——这是个阴险的家伙。她不是上帝,但现代小说的起源就在于对上帝的僭越。她坐在那里,暗藏戏谑的快意。她从不应许什么,她冷冷地看着我们在织一张假网。她知道风和雨和清洁工的扫帚是更大更绝对的真实。上帝不掷骰子,而乐于掷一把骰子。让某只昆虫被细若游丝的那一根丝黏住,那其实不是细密的、无所不能的网,那只是一点闪烁的、微弱的联系。但至少,在那一瞬间,蜘蛛或者人幸免于掉下去,坠入虚无。
写小说,对黄昱宁来说是一个抵抗虚无的工程。她当然不是上帝,她只是堂吉诃德身边的那个桑丘。在《文学病人》中,那个名叫“斯芬克斯”的机器人叹道:“堂吉诃德虚构了自己,而桑丘是他忠实的读者。”
这句话中的“忠实”包含着相互冲突的两重意思:只有桑丘看出了堂吉诃德的虚构,也只有桑丘把这种虚构对象化,理解为人的命运、人的戏剧、人的斯芬克斯之谜,人的艰难征程。
所有的现代人都是堂吉诃德,但堂吉诃德常有而桑丘不常有。在茫茫大地,在嘈杂拥挤、光怪陆离的“魔都”,黄昱宁讲述着。她只讲给你听。她的小说也不过是一根在阳光下需要谨慎精确地调整目光才能察觉的游丝,飘荡着,等着,等那只昆虫。
昆虫你好!
李敬泽
2018年6月10日上午11时4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