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记 野狐禅师:禁烟记(第6/7页)
警察局长看到这位王先生简直是擀面杖当吹火筒——一窍不通!只好明白地告诉他:
“王先生,这种自杀是常有的事。我看还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王大化追问。
“我讲的够明白了,你要不信邪,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说罢径自告辞走了。
王大化从警察局长的话里听出话来了,哦,原来这警察局长也参与这种黑买卖了。这还了得,好,把你也写进报告里去。王大化上班去了。副总办是从来不大来上班的,当然找不着。他碰到了另一个姓李的督察专员,王大化就把他的重大发现告诉了姓李的,并且显出十分义愤地加上几句:“你看,我们的中枢领导日理万机,哪里知道下面有这么一些跳梁小丑胡作非为,天天在挖党国的墙脚?”他是很为这个党国担心的。
姓李的听了,一点也不惊诧,倒是莫名其妙地望着王大化笑,过了好久,才冷冷地说:“王先生,你的为人,兄弟素来敬佩。不过,这个案子你告状告得不是地方。”
“怎么的?”
“你大概晓得投鼠忌器这个典故吧。就怕在老虎面前去告状,反倒叫老虎吃了。”
王大化明白了。原来这禁烟督察总署真像昨天抓住的那个烟贩子说的,就是一个运烟督察总署。他的脑子里突然开化了,哦,这烟贩子哪里是在警察局自杀了!原来警察局长也是黑帮一伙啊,这还了得。我直接给总办写报告去告状。总办,你日理万机,哪里知道你下面有一个毁坏党国根基的鸦片烟黑帮呀!于是他回家去起草呈最高当局的报告稿去了。禁烟总办,大家都晓得,就是当今最高当局,我们的总裁兼委员长嘛。这就算通了天了。
王大化后来怎么向最高当局揭发了禁烟总署、别动队、警察局合谋杀人运鸦片烟的阴私,我们不得而知。这时地方势力办的小报,却隐隐约约地报道了有某大机关私运鸦片烟,并且杀人灭口的事。那种地方小报和中央大报对着干,互相揭发阴私的事是常有的。但这一回却掀起了社会舆论的群起责问,以致专门小骂大捧场的某大报也不能不在不太显著的版面上登一篇两篇读者要求清查的来信。甚至在地方势力占主要地位的参议会上,也有人提出要求彻查人命案。总之,闹闹嚷嚷的不可开交了。
但是这对于干大事业的中央要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不过像身上有两个跳蚤在跳,咬了几口,最多有点不舒服罢了。谁来理会呢?直到有一张小报登了一则《某专员访问记》,没有说是访问的谁,内盘的人知道这不过把王大化本来谈得很平常的话,加油添醋,进行渲染而已。其实没有什么具体的东西可以刺人的。但是最后有几句话,不管是不是王大化说的,却引起了中央某些要人的重视,这几句话的内容是:美国正在调查国际麻醉品运销情况之际,这种骇人听闻的大规模运烟案,实在有供调查的价值。最后还提到记者问专员有无向美国大使馆或美国记者提供情况的打算。报上说的是:“专员颔首不答云云。”
这一下可就惊动了山城,据说负责当局也不能不过问这事。你想象得到,美国,谁不知道是我们的友邦,又是我们的恩人,不特正在帮我们打日本,还运来了不少剩余物资,是惹不得的,要是真的把这官司打到美国去,就不好下台了。
至于到底王大化是不是向最高当局写了报告,是不是向美国使馆或外国记者透露了,我们的负责当局又怎么办了,我们都无从知道。只是过不多天,一个小报报道了某禁烟专员失踪的事。但是这种消息和报纸上满篇“反共救国”的言论和在华北、华东向自己的抗日同胞收复失地,打得热火朝天,硝烟弹雨满天飞的消息比较起来,已经是无足轻重的了。至于说到奇闻异事,比这种怪事要精彩得多的还有的是,靠登奇闻异事或黄色新闻的小报应接不暇。靠看这种报纸消遣无聊岁月的人,也已找到更富于刺激性的进口的美国黄色电影和小说来代替。那些黄色电影和小说,真是好极了,对他们好比是更富于营养的牛奶面包和高级点心。这比土造的馒头、花卷好吃多了。于是专员失踪这件案子慢慢地也从报上失踪了,再也没有人提起了。
直到最近日本人帮我们用炸弹发掘出某公馆钢筋混凝土柱中的怪尸,才又引起了一阵喧腾。不过对一天苦于去追赶像骏马飞奔的物价的小老百姓来说,是无暇去管这种陈谷子烂芝麻的事的。而那些胖得发愁、闲得要命的太太、小姐、少爷们,尽有新的舞场、咖啡馆、美军组织的跳舞会和谋杀、打斗的美国最新电影,可以排遣日子,那些老爷们正在官场、市场里汗流浃背地奋斗,有些却忙着和南京汪政权谈判合流,准备有朝一日飞回南京、上海去接收,做准备工作去了。谁还理你的什么怪尸案呢。虽然说在这怪尸身上还发现了什么报告稿之类,又被当局宣布为绝密材料,不得透露。看过这材料的记者和考古学家都不想自己去当“怪尸”,而缄口不说一句话。于是只好含含糊糊得莫名其妙,不久便烟消云散,天下太平了。
瞎,你们会要说了:“你这个人叫‘野狐禅师’,一点也不错,摆一个龙门阵,前面扯了老半天的‘乱谭’,后面摆到紧要处又故意卖关子,藏头露尾,躲躲闪闪,叫人听得心里痒痒的,怪不安逸。我们聚精会神地听到末尾,原来是一个平淡无奇、在我们现实生活中俯拾即是的龙门阵,一个尽人皆知的运鸦片烟的黑幕。谁不知道我们的‘今上’(也就是最高当局)就是中国鸦片托拉斯的总经理,谁不知道在他的指挥下有一个庞大的担负着‘特别任务’的秘密武装机构。这个秘密机构除开担负着格杀打扑共产党的特别任务之外,还担负着种、运、卖鸦片烟,为老板积累资本的特别任务?谁要泄露这个秘密,谁就有资格去充当他们的运烟工具。像王大化这种身居魔窟,却梦想天堂的人,结果只好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被埋进钢筋混凝土里去,也不过为这个山城那些闲人添一点茶余饭后的闲谈资料而已。”
是的,你们说的一点不错。难道我们这十个人办起这个冷板凳会来,或明月之夜,或风雨之夕,聚集到一起,喝着冷茶,把这无聊的岁月,辛酸的生活,用莫须有的龙门阵和拉杂的乱谭消磨掉,不正是一样吗?为什么嫌我东拉西扯,浪费了你们这么多并不宝贵的时光呢?
哦,你们笑了,可见我说的一点也不错了。特再吟打油诗一首,以助余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