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记 羌江钓徒:沉河记(第6/8页)

吴永洁估量了形势,她要向她的父亲提出来和这个姓吴的远房青年结婚,必然要遭到最严厉的反对,特别是和本湾本族姓吴的青年结婚,那更是乱伦的事,大逆不道。本来出了五服的同姓是可以结婚的,但是吴老太爷决不能容忍同姓结婚。这样一来,吴老太爷虽然为了掩盖自己的家丑不外扬,不会把女儿怎么样,但肯定会千方百计地撵走这个远房青年,甚至于会搞死他。

吴老太爷心黑手狠,是干得出来的,不然他怎么能在这吴家大湾成为太上皇?这样一来,摆在这一对青年男女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逃出去。不过也不简单,一来那个青年腰无分文,吴永洁不可能弄到很多钱。没有钱,他们的腿不长,飞不到好远,这样吴老太爷的腿长耳目灵,很容易把他们两个追回来。追回来后,估计吴老太爷倒不敢公开把他们两个绑起来,拿去祭祖宗,然后沉河。但可能把这个男青年害死,强迫吴永洁削发为尼,到尼姑庵去守一辈子的青灯。

正当他们两个谋划他们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发生了吴老太爷把王三拐和吴永芳捉来沉河的事。他们俩听到这个消息后,恨透了这个礼教的杀人恶魔,同时又害怕灾祸要落到他们两个人的头上来。

正在彷徨无计的时候,吴老太爷家里两三个长工青年来找那个远房青年商量来了。他们叽叽咕咕商量了半天,到底找到了一个很“绝”的办法。一方面达到了长工青年们想要狠狠地臊一下吴老太爷的皮,破一破他的礼教,一方面让这一对青年从此远走高飞,过好日子去。

这个远房姓吴的青年,很犹豫了一阵子,而且没有和吴永洁商量,不知道她肯不肯干。他说:“你们倒是狠狠地臊了吴老太爷的皮,但是我们两个被绑起来,弄到祠堂去,丢人现眼,也太难堪了。”

一个叫吴二的长工青年说:“那有什么?你们两个情投意合,自由恋爱,合情合理,大家都同情你们,赞助你们。我们都恨透了吴老太爷的那一套野蛮的族规,想打破它。你就是被绑在一起,也不算耻辱,却老实羞了吴老太爷,叫他当头挨了自己一棒。”

另一个长工青年说:“你们被我们绑起来,是蒙住脑壳和身子的,谁也看不到你们,怕什么。我们不准哪一个来走近你们,欺侮你们。”

但是这个远房姓吴的青年还有顾虑,要是他们两个被绑着磨墩拿去沉河,绳子的活扣没有弄好,一下子真的两个都沉到河底去了呢,岂不淹死了?另外一个叫王三的长工青年说:“决不会的。我们拴的活扣万无一失,一下水,磨墩就分家,掉进河底,你们两个就漂到船后去,我们有两个人在水里等你们,把你们送上一条等在后面的小船。”

看来青年们想的办法十分妥帖,远房姓吴的那个青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但是他不知道吴永洁肯不肯照这个计策行事。

他说他要去和吴永洁好好商量一下。

出乎这个青年的意外,吴永洁没有迟疑地同意这个逃走的计谋。甚至于她最后说:“就是他们真的把我和你拿去沉了河,我也乐意和你一起去死。”这就说到极点了,那个男青年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这一场有趣的金蝉脱壳的好戏,就在那几个聪明的青年长工的精心策划和导演之下,一幕一幕地演出来了。

头一幕是那个叫吴二的长工青年紧紧张张的样子,跑到吴老太爷的上房去,对吴老太爷说:“老太爷,有件事向你报告。”他卖关子似的不肯说了。

“你惊风火扯地跑来,有啥子事?”吴老太爷问。

“我不好说。”吴二故作神秘的样子,又纠正自己的话,“我不敢说。”

“有啥子不好说,不敢说?你说,我给你兜起。”吴老太爷还以为是什么扯皮的事。

“我说了,老太爷莫在意,是幺小姐的事。”

“幺小姐咋了?”老太爷不知道这个守寡的小女儿怎么样了。

“她犯了老太爷的律条了。”吴二终于说出口,“她跟远房那个老屋院子的吴……吴少爷……勾……勾起……”他用两个指头互相勾在一起。

“咹?”吴老太爷万没有想到吴二来向他报告的是这么一件事,关于小女儿的丑事。

“你胡说!”他怎么能相信自己这诗礼人家出这样有伤风化的丑事。

“都已经被捉双的捉到了,绑在一起,外面都已经闹了,呵呵连天的。”吴二客观地报道了情况。

“在哪里?”

“在那个吴少爷的屋里头。大家在吼,要严办,要沉河,说这是吴氏家族祖传的老规矩,是老太爷不久前还实行过的老规矩。”吴二好似老实反映大家的意见,其实都是他自己编的话。“这还得了!你先去,我就来。”吴老太爷简直像被五雷轰顶,晕头转向。这个小寡妇怎么这样不要脸,背着他干这样丢人的事,又给人家捉住了呢?

“大家说,等你老人家来,不来不散。”吴二又威胁老太爷一句,才走开了。

怎么办呢?去,不好,不去,又不行。咋的偏偏在他才惩办了一对,自己的女儿竟敢来冒犯?他只好去看个究竟,叫两个秋二扶住,到老屋院子里。

他才跨进大门,果然围了一群人,在看稀奇,果然地上用被单捆住两个人。他不敢走拢去,示意一个秋二走拢去看个究竟。

这个秋二挨大家靠近,从被单缝看进去,不错,是幺小姐,还有那个老屋院子的吴少爷。秋二回转来在老太爷耳边嘀咕两句,老太爷的脸色就变了。

一个青年对吴老太爷说:“成双成对捉住了,老太爷看咋办?”

“要严办,沉河!”几个青年在嚷嚷,其中就有长工王三。

跟着还有起哄的、幸灾乐祸的声调:“照老太爷的规矩办!”

形势是这样的逼人,老太爷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大家等着他发出他的权威命令,然而这是多么难出口哟。他在琢磨,幺女儿的丑事显然是真的,如果是被人无理捆绑,她在被单里听到她老太爷来了,岂有不叫喊的道理?现在这两个贱人一句话都不哼,是羞得无话可说了。真是两个该死的下流胚子,这个女儿哪里还能容得?他要不严办,以后的事,他还能说得起话吗?他的礼教的大防,不是要从他的小女儿这里打开缺口,一溃千里吗?他的权威和偶像岂不是都要垮塌下来,成为不值半文的一堆烂泥吗?……他的脑子以最高速度转了几个圈圈,接着他的眼睛向周围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中间那个捆着的被单上去,闪出凶光来,但声音却小得几乎只有自己才听得到:

“照老规矩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