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旅程,一个旅人(第2/5页)
马锐说:“妈,我厌恶按时起床,穿衣,排便,洗漱,吃你的营养早餐,上车系安全带,亲你的左脸,走进校门而不是跑进校门;我厌恶走出校门而不是跑出校门,上车系安全带,吃晚饭,做功课,排便,洗漱,亲你的左脸和按时上床。”
马锐说:“妈,我唯一不介意的就是你今天闯进来并看到我的丑态,你所认为的丑态。妈我必须告诉你,这才是你的儿子,这才是真实的我。”
马锐说:“妈,你别扮雕塑了,你这样很累的。妈,我还想跟你说的是,你已经得到了你想得到的,现在该我去选择我的活法了。明天我会离开这个家,去什么地方我没法告诉你,因为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全凭我兴之所至。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同样没法告诉你,什么时候觉得烦了,我自然会回来。”
马锐说:“你问我出去想干吗我也没法回答你,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也不会干什么,不会逃课、不会打架、不会泡妞,连他妈的顶撞老师我都不会。我只会干一件事,那就是听你的话。那么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我现在唯一能干、想干、必须干的事就是——不再听你的话。”
说完马锐就回屋了。江海燕解了冻,融化在沙发里,当她总算能聚合成人形时,就淅淅沥沥地哭了起来。
马林生回来的时候,江海燕还在沙发上哭,那个信封还在她手里攥着。他问了半天也没得到答复,江海燕抽噎得已说不出整个的句子了。马林生掰开江海燕的手,把信封抢过来。“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嘛,哭个什么劲儿啊。”他双手捧信站起来喊,“马锐,出来出来,是不是你把你妈气哭的——”
马锐的房门紧闭,没得到回应的马林生转头摩挲着妻子弓弦一样的后背,尽可能让她松弛下来。随后,江海燕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她为什么哭,包括她看到的马锐手淫的情形。
这时马锐走出来,径直走到马林生身前,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摆了个夹烟的手势,冲马林生伸过来,说:“爸,给我一支烟。”
马林生愣了,但只是短短一瞬,便利落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马锐。马锐抽出一支,抓起茶几上的打火机点燃,然后跳到沙发上盘着腿吞云吐雾,刚抽了一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疯了!”江海燕跳起来要抢马锐的烟。马林生忙把妻子摁倒在沙发里。
“你让他抽吧,”马林生也点了一支,“马锐已经十八岁了,成人了,他有权选择抽或者不抽。”
“不过……”马林生说,“马锐,你应该知道抽烟的坏处。”
“我知道。”马锐从鼻子里射出两道烟柱,“抽烟导致肺癌,抽烟导致阳痿,烟盒上写着呢。”
“那你还抽!”江海燕被“阳痿”这个词点着了引信,又炸了,跳起来冲马锐扑过去。马林生扯住却没摁住她,江海燕甩开马林生,干号着飞奔进卧室,“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儿子。”马林生吸了一口烟,半张着嘴,把一团烟笼在口腔内,又缓缓把烟从口鼻中喷出,“你看,烟不能吸太大口,都吸进肺里不好,让少部分进肺,其余的在嘴里转转就出来,照样能过瘾。”
马锐照着样子来了一口,果真没咳嗽,看起来马林生说得不错。
“爸爸总是出差,对你的关心确实少了点儿。”马林生说,“我承认,你妈妈的教育方法有点儿死板,也限制了你的自由,”说到这儿,马林生压低了声音,使了个眼色瞥向卧室,“你妈跟其他老娘儿们没什么两样,是挺烦人的,说实话儿子,我特能理解你。”
“真的?”马锐歪着头问。
“真的。”马林生说,“当年你奶奶也是这么管我的,你想想我能不理解你吗?感同身受啊!”
“那时候我也是一堆做不完的习题,考不好还得挨揍。爸可是没动过你一手指头吧。”马林生说,“你爷爷奶奶那个年代可没如今这么文明,说打就打,有一回我数学考了个不及格,你爷爷把我吊在暖气管子上拿皮带抽,那个疼啊,整整一个礼拜我都是站着上的课,屁股都不敢挨凳子!”
“那……”马锐问,“同学不笑话你吗?”
“谁笑话谁啊!”马林生端着烟缸递到马锐身前。马锐掐灭了烟,马林生又说,“班里又不是就我一个人站着上课,至少四五个都戳着,哈哈,全是被爹娘打了屁股的!”
里屋的江海燕听到客厅里的阵阵笑声,马林生的闷笑、马锐的脆笑。她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酸楚地想:哼,恶人都让我做了,你们倒挺乐呵。
马林生回到卧室时已过了十一点,江海燕问:“你跟儿子谈得怎么样?他还出走吗?”
“走。”马林生俯身在江海燕脸上亲了一口,“干吗不让他走?儿子已经是成年人了,咱们做父母的不该干涉他。再说了,让他出去走走也没什么不好。”
“你倒是放心,”江海燕重重地翻了个身,“儿子可是我的心肝,万一出了事儿怎么办,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你看你又要哭是吧,”马林生说,“能出什么事啊,他又不是小孩了,过马路还得牵着。我跟你说,你的教育方法确实有问题,你不能总关着他,该放飞的时候得放飞。”
“放飞?”江海燕说,“他可还是个孩子,万一遇到抢劫的怎么办?万一碰到坏女人怎么办?万一加入黑社会怎么办?”
“女人见识。”马林生说,“哪有那么多万一,他要自由你就给他自由,等你给了他自由,他就知道自由是有代价的了,到那时候自然会回来,乖乖地还在你这老母鸡的翅膀下幸福、安全地成长。”
江海燕:“可我还是担心……”
“担心个屁,我跟你说……”
睡到上午十点马锐才醒来,又赖了一会儿床,起身拉开百叶窗。窗外的石板路在太阳的照射下像一道流淌着水银的河,马锐又拉下百叶窗,让屋子暗下来。转身进洗手间洗漱,收拾完毕后他推开父母卧室的门,没人。他走下楼,茶几上有一张字条,是马林生的笔迹,上面写着:
“儿子,行李都给你准备好了,别忘了带上钱和信用卡,另,身份证在钱包里。爸爸妈妈祝你玩得开心,等你回来。父字。”
外面阳光刺眼,热浪滚滚,马锐刚走到阳光下就出了一身汗,干爽的身子瞬间变得黏黏糊糊。马锐伸了个懒腰,两手像翅膀一样张开,摆了个《肖申克的救赎》中安迪的姿势。这样似乎还不过瘾,他正想像华莱士那样大喊一声,突然一股来源不明的温热液体自高空而下坠落在他的鼻尖上,还有几滴飞溅到他嘴里。马锐赶忙“呸呸呸”地吐了几口口水,倒是没什么异味,可他想到那很可能是蝉的尿液,于是又干呕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