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第4/6页)

赵素渊 (在门外)妈!有人叫门哪,象二哥的声音!

赵老太太 是吗?我去开门!老大,搀着我点,我的腿有点发软!

赵立真 您别动了,妈!妹妹已经去了。

赵老太太 你去接接呀,老二必定有好多行李!

赵立真 打仗的人未必带行李!

赵老太太 (向丈夫)你可不准骂二小子,他好容易回来了!

赵兴邦 (拉着妹妹进来)妈!

赵老太太 二——老二!(话说不出了,含泪看着他)

赵兴邦 (要和母亲握手,又不大好意思,眼圈也红了;转向兄)老大!(握手,勉强的笑)还解剖小白兔哪?赵素渊 新近又下了一窝,都是白的,象些小雪球儿!

赵立真 老二,你结实了,也黑了!

赵兴邦 前线上没有雪花膏!

赵老太太 二,来!妈妈细看看你!噢,先见见爸爸呀!

赵兴邦 爸爸!你老人家……

赵庠琛 (一点一点的往起立)兴邦……回来了!(立不住似的,又坐下)

赵老太太 老二,我看看你!啊,素渊,去拿高香来,祭菩萨!

赵兴邦 妈!先别祭菩萨,给我口水喝吧!

赵立真 我泡茶去!妈,茶叶在哪儿呢?

赵老太太 我去,我去!你们什么都找不着!

赵兴邦 妈!你别去,没关系!在前方,有时候一天一夜喝不到一口水!

赵老太太 你看看,你看看!娇生惯养的孩子,一天一夜喝不着一口水!老大,快去呀;茶叶在我屋里的小桌上呢。

赵立真 (下)

赵兴邦 那还不算事。看这里,还中了枪弹呢!(卷起裤口,露出小腿上的伤痕)

赵老太太 (同女儿赶过去看)我的宝贝!太大胆了!要是死在外边,不得教我哭死!

赵兴邦 打死也就算了!打仗吗,还能不死人!

赵素渊 (去拉爸爸)您也看看哪!这么大一块疤!

赵庠琛 不用看了!舍身报国是大丈夫所应作的事。不过,以咱们的家庭,咱们的教育,似乎用不着去冒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要是咱们这样的人都死有沙场,读书种子绝矣!

赵兴邦 不,爸爸!咱们读书的人一去打仗,敢情多知道了多少多少事情;在书本上十年也不能领会的,到了真杀真砍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出老远去,知道了许许多多!

赵素渊 二哥,你都明白了什么?说说!说说!

赵兴邦 多了!多了!

赵老太太 好容易回到家,不说些家长里短的,瞎扯打仗干什么呢?素渊,先商议商议吃什么饭吧!到厨房看看去,好孩子,看看还有什么东西!

赵素渊 让我再听一会儿,妈!他说的多么有意思呀!二哥简直的成了拿破仑啦!

赵兴邦 我,拿破仑?我愿意世界上永远没有拿破仑,而只有明白人,越多越好!

赵老太太 你们瞎扯吧,我上厨房!为我自己的儿子操劳,我能抱怨谁呢?(要走)

赵兴邦 妈,我出个主意好不好?咱们上饭馆去,大吃,扒拉一顿,好不好?

赵素渊 我赞成!就是讨厌上厨房去作饭!

赵老太太 我吃素,馆子里没有真正的素锅;教他们炒素菜,炒了来还是荤的。不过呢,只要你们高兴,我心里就喜欢;教我吃开水泡饭也不要紧!

赵素渊 我们不能看您吃白水泡饭。教张嫂给弄点素菜,我给您提着!

赵老太太 谢谢你的孝心,姑娘!还有——(看丈夫)赵兴邦

赵素渊 爸爸,您也愿意去?一定!

赵庠琛 嗯!——

赵素渊 爸爸答应了!

赵庠琛 疯丫头!简直不象话!(向妻)你教张嫂去作两样素菜包好。

赵立真 (提着把很大的锡壶与一个小饭碗进来)

赵老太太 老大,这是怎么啦?为什么不用茶壶茶碗呢?

赵立真 我想由前线来的人,大概非这么大的壶不会够喝的!

赵老太太 唉,这个淘气呀!你们活到六十岁,要是不成家,还是小孩子!(下)

赵立真 (倒茶)老二,这一壶都是你的!噢,爸爸,你喝不喝?

赵庠琛 (摇了摇头)兴邦,你都学来了什么?我倒要听一听!

赵兴邦 嗯——我觉得差不多学“通”了!

赵庠琛 学通——了?我读了几十年的书,还不敢说学通;你出去瞎混了三年,就会学通?笑话!

赵素渊 看二哥这个样子,大概是真学通了!你看他有多么体面,多么壮啊!

赵庠琛 “壮”和“通”有什么关系?

赵立真 由生物学来看,也许大有关系!

赵兴邦 您看,我到四处乱跑,看见了高山大川,就明白了地理,和山川之美。懂得了什么是山川之美,我就更爱国了;我老想作诗——

赵素渊 作了没有呢?

赵兴邦 诗作不好,至少我作了几首歌。前方不容易找到文学家,我就胡乱编一气;我现在可以算作四分之一,或者甚至于是三分之一的写家了!

赵素渊 二哥,你唱一个你自己作的歌!

赵庠琛 素渊,不要捣乱!

赵兴邦 前方是在打仗,可是也需要文学、音乐、图画;它也强迫着我们去关心历史、地理、政治、经济、卫生、农村、工业……。而且,它还告诉了我们音乐与文学的关系,政治与军事的关系,种种关系;一环套着一环,少了哪一环也不行。我管这个叫作文化之环。明白了这个,你就知道了文化是什么,和我们的文化的长处和短处。

赵立真 比如说——

赵兴邦 啊!听这个,“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军人要按着这个节拍开步走,行不行?起码,你得来个“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赵庠琛 粗俗!粗俗!

赵兴邦 是粗俗呀,可是这个路子走对了。我们几十年来的,不绝如缕的,一点新音乐教育,到现在才有了出路。艺术的原理原则是天下一样的,我们得抓住这个总根儿。从这个总根儿发出的我们自己的作品来,才是真正有建设性的东西。啊,(看着刚才挂好的那张画)就拿这张画说吧。

赵庠琛 我的画又怎么了?!你还懂得绘画?!

赵兴邦 这是张青绿山水,您若题上四个大字——还我河山,有用没有?没有!抗战期间,你得画那种惊心动魄的东西。这,您就得把世界的普遍的绘画理论与技巧,下一番功夫把握住。等到你把握住这理论与技巧,您才能运用自己的天才,自己的判断,创造出世界的中国绘画!

赵素渊 二哥,你也会画点了吧?

赵兴邦 一点点,但是那没关系。我是说,一去打仗,我的眼与我的心都被炮声震开了,我看见了一个新的中国。它有它的固有文化,可是因为战争,它将由自信而更努力,由觉悟而学习,而创造出它自己的,也是世界上最新的音乐,图画,文学,政治,经济,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