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儿(第9/10页)

这样的生活又过了小半年,这期间,我们又恢复了往日的欢乐,重新拾起了花样繁多的玩儿乐方法,只是中间缺少了三哥的加入。要想见到他,只能是在家中或小区里。好在我们都住在同一栋楼里,要想见面简单至极。我经常来往于他和老六的家中,聊天、喝酒,他也经常随老六去我家侃山、吃饭。但每次他的角色只是一个旁观者,抽着烟,目视着我们谈天说地,偶尔说两句话也是别人问到他头上,他才给予的回应。这状态只有我们心里清楚,而在旁人看来,这只不过是个不善言辞、喜怒不形于色的朋友而已。

转眼又是春节了,家家户户忙着办年货,我是单身汉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有什么忙的,好似过节跟我没什么关系一样。不单没有活儿干,反而天天没事儿,泡在哥儿几个家中连吃带喝。偶尔有一天不去,他们还不习惯地打电话,或直接上家来喊我。唉!没法子,谁让咱人缘儿好呢!

三十晚上更是如此,白天仍然是哥儿几个泡在一起吃吃喝喝。晚上在家中吃完年夜饭后,必要去楼下给三哥的老母亲拜年。一进门,一家人正在陪着老太太打麻将。大哥、大姐、二哥、四姐都在家,一家人热闹非凡,女的都在包饺子,孩子们在屋里追来跑去,大哥、二哥、老六陪着老太太稀里哗啦地码城墙。只有三哥,抽着烟,独自坐在沙发扶手上看歪脖子胡(1)。

由于我是家中的常客,跟所有人都熟识,大家也不见外,一阵寒暄之后各自干各自的活儿了。老六边出牌边回头跟我说话:“你先坐,自己倒茶喝。我打完这锅咱们再喝点儿,一会儿吃饺子啊!”说完也不管我,自顾自地打牌去了。三哥看见我来,站起身,从兜里掏出烟来递给我一支,点燃之后问了一句:“没演出呀?”我说:“大年三十的谁看呀?从明儿开始,连着七天,地坛庙会,上那儿受罪去。”三哥听完“哦”了一声,也不表态,坐回身去接着看别人打牌了。

我也不客气,在屋里来回溜达着,跟这个聊两句,跟那个贫两句,嘻嘻哈哈起着哄。直等到夜里十一点多,我才跟老六说:“你们玩儿着吧,我回家睡觉了。今儿也不喝了,明儿早晨九点就得到地坛。”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我吃完饺子再回家也不算晚,我说:“不了,我也不饿,二哥、大姐您几位不都得在这儿住几天呢吗?明儿晚上我回来咱们一块儿热闹热闹。”说着站起身来一边跟大家道别一边往外走。三哥手里没活儿,站起身来把我送到门口,还特意叮嘱一句:“那明儿晩上来啊!”“好嘞!”说完各自回家了。

转天大年初一,一大早我收拾好服装准备出门,刚上电梯,开电梯的大姐就神神秘秘地问我:“找老三去呀?”

平常我们这些老住户跟大姐都熟了,上楼下楼时总是咸的淡的聊上几句。今儿也没太往心里去,顺口搭音地说:“不,演出去。”

“昨儿上他们家去了吗?”

“去了,给老太太拜年去了。”

“看见老三了吗?”

“看见了。”

“他怎么样?”

“挺好的。”

聊到这儿,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平常闲聊哪儿有这么刨根问底儿的呀?一定有事儿,赶紧问了一句:“怎么了?”

“哎哟!今儿早晨起来,老三一家三口儿说是回娘家,媳妇儿又收拾自己又照顾孩子动作慢,老三穿好衣服在屋里等着嫌热,跟媳妇儿说先下楼等他们娘儿俩去。等电梯这么会儿工夫,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解下皮带在电梯门口上边这暖气管子上上吊死了。”

啊?我听到这儿脑袋“嗡”的一声,当时就傻了,还是电梯工大姐的话把我叫回了现实中:“好家伙,吓死我了。幸亏我没看见。这要一开门看见他在这儿吊着,还不得把我吓死。”

我打断了她自言自语的唠叨,问道:“人现在呢?”

“送医院了!咳!不行了,当时叫的急救车,打了强心针都没救过来,已经报死亡了。”

“我操!!!”当时我脑子里就这么俩字儿,也想不起别的,也不知道要干吗,思绪一片混乱,整个人直勾勾地站在电梯里犯愣,直到一层有人上电梯,大姐问我:“你下不下?”

我这才算缓过神儿来:“我上去瞧一眼去。”

“别去了,家里没人,都上医院了。就老太太在家,别去招她去了。”

也是,要是家里有人,我能问问情况,了解一下原因。现在就老人在家,问也问不清楚,说也说不明白,还招老人伤心,干脆等晚上回来再问吧!想到这儿,我才下了电梯,往地坛演出去了。

这一天可真够难熬的。地坛庙会里演出,一天两场。上午九点半到十二点,下午两点到四点半,中间休息那会儿不够回家的时间,只能就地解决一下吃饭问题,下午接着演。可就我这状态,还吃饭呢!演出都不知道是怎么演下来的,一整天晕晕乎乎、魂不守舍,脑子里就是这事儿。好不容易把这两场熬下来,我赶紧坐车回家,到家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我直接敲开了老六家的门,全家人都在。屋里没有鲜花,没有挽联,也没设灵堂,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准备,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有的只是家中死一般的寂静。女人在默默地哭着,老太太坐在床上发愣,而家里的男人们都像灵魂出窍一样,木木地呆坐着,一看思想当中就还没有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只有大哥,强忍着悲痛,打起精神吩咐着人们干这干那,主持着家中的大局。

进屋以后大哥和老六迎了上来,我开门见山:“怎么回事儿?因为什么?”

老六也是满脸的不解:“什么事儿都没有,昨天晚上不是还好好的吗?你不是也看见了吗?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你说这不是他妈没影儿的事儿吗?”我实在是摸不着头绪。

大哥说:“我分析还是他这病闹的。自从出院以后,他这脾气倒是好了,也不闹了。可这性格变化太大了,等于是长期用药来控制着,关键他不是这样的人呀!我也说不太清楚,肯定跟这个有关系。”

老六还在纳闷儿:“可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反应呀?”

“他自己能有什么反应呀?都是药在控制,他自己要明白不就没这事儿了吗?”大哥在坚持着自己的推断,扭脸对我说,“你先坐会儿,我得去把他这遗像的照片洗了。”说完开门出去了。

我跟着老六来到了他的房间,老六又和我叙述了一遍今天早晨事情发生时的前后经过,基本上和电梯工大姐说的一样,从中也分析不出当时三哥的情绪变化。总之,大家都还在迷茫中。而我,则基本认同大哥的观点。人的性格、脾气是与生俱来的,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用药物强行改变,只能控制一时,不能改变一生。我没有医学方面的常识,不敢对医术和药品妄加评论。我只觉得,不管三哥自己感觉得到还是感觉不到,自从出院以来,他的性格是被外力所束缚的。在这种长时间的压抑下,他的潜意识是极度痛苦的,也许在等电梯的一瞬间,他的潜意识被某个细节激活,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痛苦,并努力寻求解脱,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