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兴奋(第5/8页)
当年烟斗通条大亨的继承人如今看起来有点憔悴。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我已经二十年没有看到他了。上次看到他那晚,中国用核武器攻击了南北极上空的时间回旋机。也许他现在对我也是同样的感觉。他的笑容还是一样灿烂、开朗又亲切。要是他爱财神玛门更甚于爱上帝,早就被好莱坞挖去当明星了。他连手都懒得握,直接就揽住我的肩膀。
他说:“欢迎你!泰勒!泰勒·杜普雷!如果刚刚艾伦弟兄对你有点不太礼貌,我代他向你致歉。我们这边很少有客人来,不过,只要你一进了门,你慢慢就会发现,我们接待客人是很殷勤的。如果我们有那么一丁点机会知道你要来亚利桑那州,我们一定会邀请你过来。那样就可以免掉刚刚的不愉快了。”
我说:“择日不如撞日,我也很高兴凑巧有这个机会。我到亚利桑那州来是因为……”
“噢,我知道。我们偶尔也会听新闻。你是和那个满身皱纹的人一起来的,你是他的医生。”
他带着我穿过走廊,走到一扇漆成乳白色的门。那是西蒙和黛安房间的门。他把门打开。
房间里的摆设感觉还蛮舒服的,只不过有点老气。角落里有一张大床,波浪纹的床垫,上面铺着一条衬里缝线的被子,窗户上有黄色方格棉布的窗帘。长条木头地板上铺着棉制的小地毯。窗户旁边有一张椅子,黛安就坐在椅子上。
她说:“看到你真高兴。谢谢你特别拨出时间来看我们,希望没有耽误到你的工作。”
“我还巴不得可以旷工。最近好不好?”
西蒙走过去站在她旁边,手扶着她的肩膀,再也没拿开。
她说:“我们都很好。也许我们没什么钱,不过还过得去。在这样的时代,任何人能够这样过日子就算不错了。泰勒,很抱歉我们都没有跟你联络。自从约旦大礼拜堂出了事以后,我们就越来越不敢相信教会以外的世界了。你应该也听说过了吧?”
西蒙插嘴了:“真是一团乱。国安部把牧师寓所里的计算机和复印机都拿走了,一直都没有还给我们。当然,红色小母牛那件事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只不过发了一些宣传手册给教友。你也知道的,愿不愿意参与这样的事,应该要让他们自己决定。为了发传单的事,联邦政府找我们去问话。你想象得到吗?显然普雷斯登·罗麦思的美国政府认为我们犯罪了。”
“但愿没有人被逮捕。”
西蒙说:“我们身边的人都没事。”
黛安说:“可是大家都被搞得很紧张。连一些生活中理所当然的小事都要考虑能不能做,例如打电话和写信。”
我说:“我想你大概要很小心。”
黛安说:“是啊。”
西蒙说:“真的要很小心。”
黛安穿着一件宽松的棉质素色连身裙,腰上绑了一条带子,头上戴着一条红白相间的格子头巾,看起来像是一个美国南部乡下的伊斯兰教妇女。她没有化妆。事实上,她根本不需要化妆。想用破旧、寒酸的衣服遮盖艳光四射的黛安,差不多就像是用草帽去遮住探照灯一样白费工夫。
光是看黛安一眼,我就明白自己心里有多么渴望她。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渴望。我为当着她的面却满脑子绮丽幻想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二十年来,我们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感情。我们彼此之间曾经那么熟悉,现在却如此遥远。然而,为什么此刻我会突然心头一阵狂跳?她只不过是坐在那张木头椅子上瞥了我一眼,一下子就把眼光移开了。当我们四目交会的那一瞬间,她脸上泛起了一片淡淡的红晕。为什么那惊鸿一瞥会让我飘飘然仿佛飞上九霄云外?
但这一切是那么的虚无缥缈,那么不公平……对某个人不公平。也许是对我,也许是对她。也许我根本就不应该来的。
她说:“那你过得好不好?我猜,你应该还是跟杰森一起工作。但愿他一切平安。”
“他很好。他要我转告你,他爱你。”
她笑了起来:“我不太相信。这不像他的作风。”
“他变了很多。”
“是吗?”
西蒙说:“杰森的传言很多。”他还是抓着黛安的肩膀。他的手在雪白棉布的衬托之下,显得冷酷、僵硬又黝黑。“大家都在议论杰森和那个全身皱纹的所谓火星人。”
我说:“不是所谓的,他真的是土生土长的火星人。”
西蒙眨了眨眼:“听你这么说,那一定是真的了。不过,就像我刚刚说的,很多人在议论。大家都知道,敌基督已经降临人间。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敌基督是一个知名人物,他正在向世人宣告他的时代已经来临,正在策划他那一场毫无希望的末日大战。所以,世人的眼睛都在监视那些公众人物。我并不是说万诺文是敌基督,不过,如果我宣称万诺文是敌基督,认同的人一定很多。泰勒,你和他走得很近吗?”
“我偶尔会和他讲讲话。我不觉得他有那么大的野心,想当敌基督。”我心里想,爱德华也许不会同意我的说法。
西蒙说:“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事情,所以我们必须更小心。这也是黛安没办法跟家人联络的原因。”
“就因为万诺文可能会是敌基督?”
“因为世界末日已经在眼前了,我们不想被那些有权力的人发现。”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黛安说:“泰勒已经开了一整天的车了,他大概口渴了。”
西蒙又恢复了笑容:“等一下就要吃晚饭了,你想先喝点什么吗?我们这里有很多汽水。要不要来一瓶‘山露汽水’?”
我说:“好啊。”
他走出房间。黛安一直没说话,等到我们听到他走下楼梯,她才猛抬头正眼看着我:“你跑了很远的路。”
“我怎么样都联络不到你,只好自己跑一趟。”
“但你实在没有必要惹上这种麻烦。我身体很好,过得也很快乐。你可以告诉小杰和卡萝我很好。至于爱德华,如果他在乎的话,你也可以跟他讲一声,我不需要别人跑来突击检查。”
“没这回事。”
“那你只是路过,进来打声招呼吗?”
“老实说,可以算是,差不多吧。”
“我们不是什么宗教狂热分子,我也没有被软禁。”
“黛安,我可没这么说。”
“但你心里是这样想的,不是吗?”
“看到你平安,我很高兴。”
她转过头去,夕阳的红晕照着她的眼睛:“对不起,我只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你。我很高兴你在东部那边过得很好。你过得还不错,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