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兴奋(第8/8页)
隔着深暗的车窗玻璃,我看着低浅的沼泽水面一片碧绿,光秃秃的柏树从车窗外快速掠过。突然间,公路上的灯光全暗了。
劫匪已经切断了地下电缆。突然间,幽暗变成了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仿佛车窗外就是一堵黑漆漆的墙壁,除了自己满脸惊恐的倒影,什么都看不到。
我说:“万……”
他还在睡,满是皱纹的脸孔像指纹一样纹丝不动。
接着,前导车压到地雷了。
爆震像铁拳一样撞击我们坚固的车身,训练有素的车队立刻散开。但我们距离实在太近了,我甚至看得到那辆前导车被一股巨大的黄色火焰轰上天空,然后又摔回柏油路面,起火燃烧,车轮被炸得开了花。
我们的驾驶员紧急转向。按照他们所受过的训练,他本来应该立刻加速离开现场,然而,车子却减速了。前面的路被挡住了。接着,我们听到车队后面传来另外一声爆炸。另外一枚地雷把路面炸掉了一大块,掉进了沼泽。劫匪的行动冷酷而迅速,效率惊人。我们被困住了。
这下子,万诺文醒过来了,脸上的表情又困惑又害怕。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月亮一样又圆又大,而且闪烁着光芒。
距离不远的地方,手枪射击的声音此起彼落。我弯腰压低身体,伸手把万诺文也拉下来。我们上半身贴着大腿,头贴在膝盖上,身上还绑着安全带。我们惊慌失措地摸索安全带的扣环。驾驶员停住了车子,从仪表板下面抽出一把枪,整个人滚到了车子外面。
那一刹那,十几个士兵从我们后面的装甲车里冲出来,朝着黑暗中一阵疯狂扫射,想打开一片安全区域。另外几辆车里的便衣安全人员向我们车子这边聚集过来,准备保护万诺文。但他们还来不及靠近就已经中弹倒地。
我们的快速反应一定吓到了那些公路劫匪。他们的重型武器开火了。有人发射了一枚火箭推进榴弹。我事后才知道那叫作火箭推进榴弹。当时,我只听到轰的一声,耳朵就听不见了。车子一阵翻转,浓烟四起,到处都是碎玻璃屑。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自己上半身已经伸出后车门外面,脸部贴着满是沙砾的路面,嘴巴里有血的味道。万诺文躺在我旁边一两米远处,有一只鞋子着火了。那是他特别为大峡谷之行买的儿童尺寸休闲鞋。
我呼喊他,他动了一下,好像全身虚弱无力。子弹倾泻在车子的残骸上,车身的钢板被打出一个个弹坑。我的左腿麻痹了,拖着身体靠近万诺文,用一块椅垫的破片闷熄着火的鞋子。万诺文呻吟了一声,抬起头。
我们的人开火还击。曳光弹拖着一条条一闪而逝的光影飞向道路两边的沼泽。
万诺文弓着背,慢慢跪起来。他好像有点意识不清。他鼻子在流血,额头上有伤口,皮开肉绽。
我声嘶力竭地大喊:“不要站起来!”
可是他还是很努力地想站起来。烧焦的鞋子快要松脱了,散发出一阵焦臭味。
“我的天!”我大叫,伸出手去拉他,但被他甩开了,“我的天啊!别站起来!”
但最后他还是成功了。他用手撑住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汽车残骸燃烧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身影。他低头看看我,好像认出我是谁了。
他说:“泰勒,怎么回事?”
接着,他中弹了。
很多人憎恨万诺文。他们不信任他,怀疑他的动机,例如爱德华·罗顿。也有一些人唾弃他,认定他是上帝的敌人。为什么唾弃他呢?原因很复杂,而且没什么道理。因为他的皮肤碰巧是黑色的,因为他主张演化论,因为他握有时间回旋的科学证据,冒犯了浩瀚宇宙永恒不朽这个真理。
有很多这样的人私下密谋想杀害他。国安部拦截到很多这类恐吓与威胁的情报,并将它们列入了档案。
然而,最后夺走他性命的反倒不是这些阴谋。夺走他性命的是人类的贪婪、错误的判断,还有时间回旋所引发的不顾一切的莽撞。
他的死让地球人蒙羞。
他们解剖了万诺文的尸体,采取了大量的样本,然后将尸体火化,为他举行了正式的国葬。他的追悼会在华盛顿国家大教堂里举行,全球各国都派遣重要人士前来吊唁。罗麦思总统朗读了一篇很长的纪念文。
有人说要把他的骨灰撒到太空去,可是一直没有下文。杰森告诉我,骨灰瓮保存在史密森机构航空太空博物馆的地下室,等候最后的处置。
也许现在还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