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109年,美丽新世界(第7/9页)
“就算会害死你,他也相信?”
“我并没有说他聪明,我只是说他心地不坏。”
后来,我慢慢了解了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第四年期的人说话都是这样。不带任何感情,却又很投入,亲密却又冷静、客观。不能说我不喜欢这样,可是,有时候听她讲话,我不免会感到脖子后面汗毛直竖。
有一天,我告诉黛安,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了。过了没多久,她告诉我,她要走了。我问她打算去哪里。
她说她一定要找到西蒙。她说她必须“把事情做个了结”,总要有个水落石出。毕竟,他们还是有婚姻关系。他究竟是死是活,她不能不管。
我提醒她,她根本没有钱,也没有自己的地方可以住。她说总会有办法的。于是,我拿了一张杰森给我的信用卡给她,不过,我不敢担保信用卡不会出问题。我根本不知道这张卡的账单是谁在付的,额度究竟是多少,而且,会不会有人追踪信用卡找上她。
她问我,要怎么跟我联络。
我说:“打电话就找得到我。”我给过她一个电话号码。多年来,我一直在付账单,保留那个号码。多年来,我总是把那台电话带在身上,虽然那台电话几乎没有响过。
我开车载她去附近的公交车站。时间回旋被关闭的时候,许多游客被困住了。车站里挤了一堆流落外地的游客。她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六个月之后,电话响了。当时,报纸上还是持续在报道“新世界”的消息,电视上一直在播放新世界的影片。那是一片巨石嶙峋的蛮荒海角,“越过大拱门之后的另一个世界”。
当时,已经有好几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越过了大拱门。有些是大型的科学探测船。这些探测船经过“国际地理年组织”和联合国的批准,有美国的海军护航,船上还有大批的媒体记者。另外,有一些特许的私人船只和一些拖网渔船。那些渔船回到港口的时候,船舱里满载着渔获。如果灯光不够亮,乍看之下,你可能会误以为他们捕获的鱼是鳕鱼。这种捕捞行为当然是严格禁止的,只不过,早在禁令颁布之前,这种“大拱门鳕鱼”早就悄悄渗透到亚洲的各大市场。事实证明,这种鱼不但能吃,而且营养丰富。如果杰森还在的话,他可能会说,这是一种线索。有人分析那种鱼的DNA,发现它们的基因组可以追溯到地球的鱼类。新世界的环境不但适合人居住,而且似乎和人类有某种渊源。
黛安说:“我找到西蒙了。”
“然后呢?”
“他住在威明顿城外的一个拖车屋区。他到别人家里修理东西,赚一点钱,像是自行车和烤面包机之类的。除此之外,他也在领救济金,偶尔会去圣灵降临教派的教会。”
“见到你,他开心吗?”
“他一直在为了康登牧场的事跟我说对不起。他说,他希望能够补偿我。他问我,有什么事情是他能够帮我做,让我日子好过一点的。”
我不知不觉抓紧了电话:“那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说我想跟他离婚。他答应了。此外,他还说了一些别的。他说我变了,他说我有某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他不敢碰我。不过,我不觉得他会喜欢我的改变。”
似乎有点火药味。
黛安问我:“泰勒,我真的变了那么多吗?”
我说:“一切都变了。”
一年后,她又打电话给我。这次的事情比较重要。当时我在加拿大的蒙特利尔。我能够顺利逃出境,一部分要归功于杰森给我的那些假证件。我一边在奥特蒙区的一家诊所里帮忙,一边等加拿大政府正式批准我的移民身份。
自从一年前黛安打电话给我后,大拱门功能的奥秘已经被揭开了。如果你以为大拱门只是一具静态的机器、一扇“简单”的门,研究的发现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如果你从杰森的观点来看,就比较能够看出它的奥妙。大拱门是一个复杂的、有知觉的物体。它能够察觉到有效范围内的一切活动,并且操控这些活动。
大拱门连接了两个世界。不过,只有载人的船只从南边穿越大拱门,才能够进入另一个世界。
想象一下那代表什么意义。当一阵风、一道洋流、一只候鸟穿越大拱门的时候,大拱门只不过是几根固定在海中的普通柱子,隔开了孟加拉国湾和印度洋。风、洋流、候鸟,这一切都可以在拱门里外自由穿梭,畅行无阻,不会产生任何时空的变化。由北往南穿越拱门的船只也一样。
然而,当船只从南边沿着东经90度的经线穿越赤道,穿越拱门顶端的正下方时,你会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片未知的海域,头顶上是另一片奇异的天空。而你回头看到的大拱门,已经是距离地球不知道多少光年的另一座大拱门了。
在印度的马德拉斯,有一家野心勃勃却不太合法的公司提供海上旅游服务。那家公司的英语广告海报上面写着:“轻松畅游热情友善的星球。”国际刑警组织查封了那家公司,但那家公司的广告说对了,想到另外一个星球去真的不难。那一阵子,联合国还在努力想管制大拱门的船只通行。但这一切实在太不可思议了,究竟是怎么办到的?这恐怕要问假想智慧生物才知道。
黛安告诉我,她的离婚已经办好了,可是,她没有工作,觉得未来前途茫茫。“我在想,不知道能不能去找你……”她讲起话来扭扭捏捏,不太像是一个第四年期的人,至少在我的想象中,第四年期的人讲话不应该是这样,“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老实说,我需要你帮忙,帮我找个地方住。你知道的嘛,安顿下来。”
于是,我在诊所里帮她安排了一份工作,并且帮她申请了移民。那年秋天,她到蒙特利尔来跟我会合了。
微妙的情愫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开始萌发,那个过程是很缓慢、很老式的,或许还可以说,半火星式的。那段期间,黛安和我都找到了一种全新的视野,重新认识了对方。时间回旋再也无法困扰我们了,而我们也不再是当年的小孩子,寻求盲目的慰藉。我们终于相爱了,像心智成熟的人一样相爱了。
那几年,全球的人口达到了八十亿。人口的成长主要集中在全球的大城市。那些大城市不断膨胀,例如,上海、雅加达、马尼拉、中国沿海、拉哥斯、金沙萨、内罗毕、马普托、加拉卡斯、拉巴斯和德古斯加巴。这些都是全球最耀眼、工业最繁荣、人口最密集的城市。算一算,恐怕需要十几个大拱门才有办法纾解这样惊人的人口成长。人口的膨胀持续引发了一波波的移民潮、难民潮和探险潮。有些人躲在非法船只的货舱里,结果,当船只抵达麦哲伦港靠岸的时候,大多数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