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杀(第5/5页)
我相信我和我爸都看见了这一幕,但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回望。我们沉默地驶过去,之后是一个轻微的刹车,后面的人又都挤上来,如层叠的波浪,我们被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车上的一些球迷也看见了那杆旗,跃跃欲动,有人开始轻声哼唱队歌,开始是一个声音,后来又有人怪叫着附和,最终变成一场小规模的合唱,如同一场虔诚的祷告:我们的海狮劈波斩浪,我们的海狮奔向前方,所有的沈阳人都是兄弟姐妹,肩并肩手拉手站在你的身旁。
后来到站之后,电车与歌声一起停下来,很多人下车了,又上来一些,车里变得很宽松,再后来,车上的人越来越少,我们一直坐到终点站,外面的雨又下起来了。
那天之后,我爸在供暖公司找到一份新的工作,他不懂任何管线的技术,也不知道那些烧得滚烫的水要流向何处,又要怎么流回来,一切需要从头学习,他夹起公文包,里面放着笔和纸,但不到一年,便又失业了。后来,他又做过很多不同种类的工作,学着去做一些事情,很快他就变老了,这一点也出乎意料,我是说,那些年过得都很快。
我没有告诉我爸的是,那年冬天里,我在东药宿舍附近总能看见肖树斌的儿子,那个曾经的主力前锋。他皮肤白皙,长相周正,看起来倒并不比我大几岁,个子虽然还是没有长起来,但已经有女朋友了,两人住在一起,形影不离,十分亲密。那时在他身上看不出任何运动员的气质,大概已经不在体校继续踢球了,每天只是穿着一件很长的羽绒服,跟女朋友搂在一起走路,他们踏遍这附近的每一个角落,街道、铁路、市场、花园,有时候拎着白菜或者方便面,有时候两手空空。他的女朋友很瘦,半黄的头发扎得很高,化很浓的妆,总穿一条绷得很紧的黑色皮裤。有一次下很大的雪,我看见她低着头迎面走来,独自一人,穿着过时的旧毛衣,瑟瑟发抖,毛衣上的亮片散发出黯淡的光泽;她单手捏紧松垮的领口,双唇紧闭,眯着眼睛,每一步迈得都很艰难,忽然一阵冷风吹过,树上的大片雪花落在她长长的假睫毛上,那一刻,我觉得她真是好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