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己的路(第6/7页)
回头再看时,小船已经摇远了。他静静站在船舱前,没有回头,背着双手抬头看没有月亮的夜空。这个喜欢恶作剧的坏人,临走也不安分,硬是扰乱一池刚刚安定下来的春水。
杨慎脸色十分难看,用袖子使劲擦她嘴唇,几乎要把皮擦破,疼得伊春连声哀叫,躲闪不及。
湖面传来弹三弦的声音,慵懒闲散,像一阵无心逗留的风。
有人在唱:远是非,寻滞洒,地暖江南燕宜家,人闲水北春无价。一品茶,五色瓜,四季花。
渐渐的,那歌声也像风声,消失得再也听不见。
伊春怔怔望着陷入黑暗深处的小渔船,良久,才轻声道:“他真的走了。”
杨慎一言不发,转身跳下礁石,大步朝前走。她赶紧跟在后面:“羊肾,这么晚了咱们别赶路了吧?找个好心人家借宿一宿好么?”
他没回答,径自走到方才小南瓜买船的那户人家,敲了敲门。
渔民们向来淳朴,见是两个年轻人投宿,赶紧请进屋子,端上热腾腾的鱼羹饭菜。
饭后又收拾了一间屋子供他俩睡觉。伊春见杨慎洗了脸就闷头睡在床上,被子把脑袋都盖住,只留一把乌发在枕头上,便提醒一句:“羊肾,不要用被子蒙头啦,对身体不好的。”
他像没听见,动也不动一下。
伊春走过去把被子一扯:“和你说话呢!又闹什么脾气?”
他索性翻过身,抬眼看着她,半晌淡道:“你一直将我当作小孩儿?这也管那也管,怎么不把自己管好!”
伊春莫名其妙:“我怎么没把自己管好了?”
他别过脑袋,脸上多了一丝怒意:“管好了怎么会被他……被那个……你好像也不太在乎?怎么一点也不在乎?!”
伊春顿时被堵得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才犹豫道:“他人已经走了,我再怎么在乎也没用,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你是过得好好的,添堵的人当然不是你。”杨慎怒了,抢过被子继续蒙头。
伊春本来是打算自欺欺人当作没发生过的,被他这一通脾气乱发,搞得反而烦躁起来,索性不理他自己去睡觉了。
睡到大半夜,忽然觉得头顶有人,她本能地抓取放在床头的剑,那人却低声道:“是我。”
杨慎?伊春揉揉眼睛,哑着嗓子问:“你不睡觉又要玩什么别扭?”
他在床头静静坐了一会儿,才轻道:“伊春,我想过了,咱们继续南下,去福州玩吧,那里冬天暖和。等天气热了,咱们就往漠北去,看大漠草原,一起骑马猎鹰。”
原本以为他又要说什么气话,谁想是说这个,伊春一下来了精神,拥着被子起身连声说好:“我还想去西域,听说那边的葡萄和甜瓜特别好吃!对了,蜀地也有许多好玩的,咱们慢慢玩慢慢逛。”
杨慎倚着床头,笑道:“是啊,说不定你我运气好,能在山顶谷底遇到什么避世高人,传授两招绝世武功。这样就能提前报仇了。”
伊春笑得直打跌:“不错不错,然后我们两人四只剑,去把郴州巨夏帮杀个落花流水!”
杨慎陪她笑了一阵,顿了顿,忽然轻声问:“伊春,我们一起去报仇。报完仇,又要去哪里,做什么?”
伊春两只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一点犹豫也没有:“我们继续五湖四海的玩啊,做大侠!交朋友!你呢?你想做什么?”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报完仇还能做什么。”
他活到现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报仇,可是一旦下定决心,可以选择的路反而比以前宽广,面对突然广阔的天地,难免让人心生犹豫。
伊春拍拍他的手:“咱们一起,你跟着我,绝不会无聊的。”
他却沉默了,过得片刻,忽然用力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
“伊春……”他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像耳语,“我们就……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她回答得特别爽快:“好啊!不分开。”
他的脸有点发烧,喃喃道:“那……我、我们可以成亲么?”
伊春愣了愣,过去与他发生过的所有亲密行为突然如潮水般从眼前流淌而过,她一瞬间明白他说的不分开是什么意思。
有点犹豫,有点动心,像有一只小钩子在心底慢慢挠,又痒又疼。
她用力把手抽回来,被子蒙住脑袋躺回去,闷闷说道:“啊,睡觉吧睡觉吧,困死了。”
杨慎拍了拍被子,低声说:“伊春,我等你,总之我一直等你答复。多少年都没问题。”
她还是没回答。
他于是慢慢站起来,走到自己床边,轻轻说道:“还记得当时在后山桃林,我说世上没有不变的人和事吗?伊春,我说的不对,世上一定会有不变的人和不变的事,我现在真的很相信。”
伊春一直不说话。
她过了很久才睡着,梦里自己穿着丁香色的新罗裙,薄施粉黛,打一把紫竹骨的伞,满心期待地往桃林奔跑。
有个少年站在桃花树下,那桃花开得极好,沉甸甸坠下来。少年身材瘦削,坏蛋脸,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东西。
可他笑得很温柔,一万股春风加在一起也不如他柔情似水。
她越看心里越是欢喜,过去直接告诉他:“我中意你,你怎么看我?咱们这就去求师父,让他成全,如何?”
他抬起头,爽快地答个好,然后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夜晚的太湖一片漆黑,星子月亮都被乌云遮了去。
舒隽靠在船舱上,轻啜一杯薄酒,叹道:“阴天真讨厌,黑漆摸乌的,方向也分不清。”
小南瓜把小暖炉放在手上抛来抛去,笑道:“主子不是讨厌阴天,是心里烦吧?照我说,葛姑娘对你未必无心,主子的条件可比那姓杨的小子好多了。”
舒隽半躺下来,手扶着脸,喃喃道:“这种东西……和条件无关。要是为了什么狗屁条件就转头过来喜欢我,我肯定一脚丫把她踹飞。”
小南瓜哼了一声:“那就继续做你落魄被人甩的江湖浪人吧!”
舒隽却笑了,懒洋洋地说:“这有什么郁闷的。各人缘法罢了。”
“是哦是哦!”小南瓜反正很鄙视他不战而退,“主子向来是说大话上的巨人,做实事上的矮子!你不郁闷才有鬼!”
他翻个身,轻笑:“无心我便休,怎会是大话。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说罢突然自顾自一愣:“等一下,你方才说什么……巨人?”
巨人……巨人?他脑海里抽个激灵,猛然想到那天清晨见到的那个巨汉,晏于非不知用什么手段把他给收服,居然还随时带在身边。
那种怪物招人眼的很,晏家二少向来小心谨慎,不会落下任何把柄给人咀嚼,这次却大张旗鼓把个怪物带着,目的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