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2/25页)

郦朝央从竹帘后伸出一只手,形状优美,然而掌心与五指上满是厚厚的老茧。真正的战鬼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无论男女,绝不以柔弱无能为美。

“给我。”

他将玉牌放在她手里。

“今天你令我刮目相看,这块玉牌就不需要了。”

漂亮的手指合拢,再张开,玉牌已经碎成齑粉。

“方才那个小姑娘,是什么人?”

郦朝央平淡的一句话,却如巨石投入他心里。陆千乔猛然抬头,定定望着帘后的她。

“她长得不错,你喜欢她?”她问得很平淡。

“……不是。”

她仿佛没有听见他虚弱的否定,啸风骊轻轻嘶叫一声,雪白的马车渐行渐远,她说:“现在想来,我并未替你做过什么母亲应当做的事。你最后这三个月,我叫她陪着你,你死了,我也叫她永远陪着你。”

陆千乔大吃一惊,眼见啸风骊无声无息跃上云端,他一手按住剧痛的胸口,一手牵过烈云骅的缰绳,试图去追。可是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也越来越沉重,他好像快要撑不住了。

烈云骅依偎在他身旁,依恋地用脑袋托着他颤抖的上身,他身上的血扑簌簌地落下来,染红了整片草地,力气好像也随着血液一起流失了,居然无法顺利跨上马背。

“现在应该有一个时辰了吧?”辛湄收拾一下面前乱糟糟的零食,把桂花糖松子糖的碎屑从衣服上掸掉,顺便伸个懒腰。

秋月蹲在树顶,把身体团成一团,假装没听见。它不要回去啊啊!

辛湄爬上它的背,正要说话,却见方才那辆雪白而又精致的马车缓缓驶过来,在自己似乎面前停了一瞬,转而又飞远了。

他们好像是陆千乔的仇家吧?辛湄转着眼珠子打量面前的马车,马车旁还侍立两匹十分俊伟的灵马,方才那两只眼珠发红的人就坐在马上,白色衣服上沾满了血迹。

察觉到身下的秋月在微微发抖,辛湄摸了摸它的背,很不解:“他们长得和斗败的公鸡似的,你怕什么?”

……你说的话能别那么时时刻刻都彪悍么?秋月用翅膀擦了擦辛酸的眼泪,这才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看他们身上全是血,估计陆千乔也够呛。咱们赶紧回去看看。”

辛湄拍拍它的背,它只好不甘不愿地张开了翅膀。

陆千乔正牵着烈云骅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能停下,如果停下,可能就再也走不动了。

“陆千乔!”

好像有人在远处喊他,像是……辛湄的声音。

他费尽所有气力,转过身,血红的视野里,看见辛湄从秋月背上跳下,飞快跑到自己面前,惊愕地上下打量,最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戳了他几下,问:“你、你死了吗?”

没死,不过你再戳下去就很难说了。

她扭头看看被削空一大块的密林,感叹:“你刚才是和一群大象打架么?”

他想笑。整个世界都缓缓松弛了。

“谁叫你回来……”他的声音很低,有些沙哑,真的在笑,“不怕我做烤鹈鹕给你吃?”

秋月报复地一翅膀拍在他背上,这位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将军大人就这么软软摔下去,竟是一点力气也没了。

这么弱!她嘟着嘴:“你还逞强,你烤秋月,我就把你的马烤了!”

烈云骅喷了喷鼻子,不屑一顾。陆千乔仰面倒在地上,视野里最后一个画面是她弯腰凑近的脸,随后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居然有人能把将军伤得这么厉害!你说,到底是谁做的?!”

“是几个红眼睛的人群殴他,另外,这个问题你四天来已经问了第三百八十七遍……”

“千乔大哥!我不要你死!”

“你要是再用鸡翅膀拍他,他可能就会死了……”

…………

噪杂声如流水般袭来,可是渐渐又褪去,最后屋子里变得很安静。

帐子被人轻轻打开,一股苦涩难闻之极的味道夹杂着香甜的食物味道扑鼻而来。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在替自己抹药,陆千乔到底忍不住面红耳赤地把眼睛睁开了。

视野里是辛湄的侧脸,她扭头不知在看什么,一边替他上一种味道极其苦涩难闻的药,另一只手里还捏了一串丸子,时不时咬一口——真是高难度的动作。眼看她的手顺着胸膛往下,快要摸到腹部,他觉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拦住了。

“你……”他试图说话,才发现声音干涩沙哑。

“嗯?”她愕然转头,见他醒了,不由一乐,“醒了?你睡了四天,现在感觉怎么样呀?”

陆千乔眨了眨眼睛,手指微微一动:“酱汁……”

虽然没指望她会流着眼泪扑上来大叫“你终于醒了我好担心”,但是吧,她一边吃丸子一边还把酱汁滴在他手上好像更让他不爽。

“不好意思,我替你擦擦。”

她用手绢仔细把他手指上的酱汁擦干净,又取了一只细嘴小壶,将他的脑袋半抱起来,小心喂了几口水。

“你醒了,我去叫斯兰他们,都在门口等着呢。”

辛湄把他的脑袋放回去,起身正要走,手腕却被他握住了。

“坐着。”虽然重伤,说话虚弱无力,这两个字依然说得不容抗拒,“暂时不要叫他们。”

辛湄趴在床边,嘻嘻一笑:“咦?你是要和我独处,倾诉衷肠?”

戏里都是这么演的吧?英雄救美人或者美人救英雄之后,受伤的那个醒了,便必然有一段情意绵绵的感情戏。

陆千乔未置可否,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始终没有放开。

“叫你跑,跑了怎么又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低,有点温柔,再也没有初见时的冷傲。

她咬着丸子喃喃:“我要真跑,你就死掉了。现在你欠我一份人情,记得要还给我。”

陆千乔笑了笑:“不怕跑回来再被欺负?”

辛湄哼一声:“我爹说,我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世上没人能欺负我。”

……不愧是辛老板,太有见解了。陆千乔回想她诸般彪悍事迹,以及诸多被她气哭气跑气晕的可怜人,不由同情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