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22/25页)
他生下来,到如今整二十五岁,她似乎都没有这样安静地触碰过他。
看着他与那个人神似的脸,郦朝央忽尔又感到一种怀念。当年,他死的时候,就是这么安静,把脸放在她手上,呼吸静静停止。而如今,自己和他的儿子,用同样的姿势躺在自己面前,她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像是又见证了一次他的死亡。
她漆黑的眼眸瞬间变作血一般的色泽,不迁怒么?真可笑,连她自己也做不到。
回头唤:“郦闵。”
帐篷外的战鬼立即会意,大步朝辛湄走过去,神色阴沉,抬手便要抓她,冷不防斯兰急急从旁拼命挡住,急道:“请、请等一下!你要做什么?”
郦闵足尖轻轻一挑,斯兰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居然丝毫不能抵抗,倒飞出去狠狠撞断一根搭帐篷的木柱,当即便吐出大口血来。
“都是你……你害的少爷他……”郦闵满怀恨意瞪着辛湄,战鬼一族要觉醒,都是通过血腥杀戮,陆千乔的觉醒过程被她硬生生打断,看着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十有八九是过不了这关了,更可怕的是甚至就这样睡着死去,再也醒不过来。一只战鬼在不吃不喝的昏睡情况下能活多久?五天?半个月?想到曾有的希望从指缝间溜走,他恨不得将辛湄捏碎在手里。
眼前的少女脸色有些发白,可似乎并不是因为他满身的杀意而恐惧,她定定望着他,低声问:“陆千乔……能不能醒过来?”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狠狠别过头去,抓起她的胳膊像提小鸡似的丢进帐篷。
“夫人,人带来了。”
郦闵站在她身后,声音冰冷。
这一次,辛湄终于将郦朝央看得清清楚楚,她穿着雪白的衣裳,整个人像是笼罩在轻烟云雾中,虚无缥缈——不是优雅的飘逸,而是带着冷意的,拒人千里之外的。
一双冰冷而血腥的红眼对上她的,辛湄微微一愣,没有避让,静静与她对望。
像是过了三个秋天那么久,郦朝央终于低低开口。
“……最后一天,过了午时再不醒,他便永远醒不过来了。”
辛湄纠结了很久,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问她:“真是被那块石头砸的缘故吗?”
郦朝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明明她站着,她坐着,一高一低,之间的距离也不远,辛湄却感觉她仿佛身处极遥远的高处,用没有感情的眼睛高高在上地俯视她。
“醒不过来,便等于死去。千乔的墓室我早已命人在皇陵打开,他很喜欢那里吧?”
……什么意思?
“他活着,我给不了他喜欢的东西。他死了,我会把他喜欢的所有东西都送给他。”
郦朝央迷离的眼神终于凝聚了一点,定在辛湄脸上:“包括你。”
冰凉的剑抵在辛湄喉咙前,她没有动,甚至仿佛没有察觉到这利刃随时会夺走自己的生命,郦闵如今对她已经恨之入骨,只要郦朝央说一个字,他毫不犹豫就会将这姑娘的脑袋割下来。
可她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把脊背挺得那么直,正大光明毫不畏惧地望着对面的战鬼夫人。
“他不会死。”
她说,从未这么坚定,从一开始,她就比任何人都自灵魂深处相信陆千乔。
郦朝央不想与她说这些没来由的感性话,淡淡移开双眼。
“你是他母亲,为什么连你也不相信他?”
血红的眼睛再次对上她的,郦朝央的声音有了一丝寒意:“辛小姐,无知者的无畏没有意义。”
辛湄没有回答她,她怎么会无知,她知道的东西很多。
她知道陆千乔喜欢皇陵里悠闲宁静的生活;知道他闲来无事喜欢做人偶;知道他其实不喜欢打仗;知道他虽然嘴上常说得不好听,面瘫表情也不讨喜,但他心里是热的。
“我陪着他。”
红眼睛的血色渐渐消退,郦朝央微不可闻地低叹一声。
辛湄还想说什么,可颈侧忽然一痛,她眼前发晕,一头栽下去不省人事。
“夫人,如何处置?”郦闵提着被自己打晕的辛湄,问。
郦朝央面不改色,自床头拿起自己的武器——一把长刀,寒光冷冽,乍闪而过,刀尖赫然对准了辛湄的咽喉,只要再推一寸,这娇滴滴的小姑娘便会命丧当场。
郦朝央却没有看着她,她的双眼牢牢锁定昏睡的陆千乔。
“……千乔。”她低声说,“没有时间了,你还不醒过来?即使我要杀了她为你殉葬?”
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
没有人回答她。
阳光的金线透过缝隙落在陆千乔的睫毛上,接近午时,他一点要醒来的迹象也没有。
握刀的那只手终于没有那么平稳,郦闵不能承受地别过头去,郦闫一把扯开帐帘,近乎绝望地看着太阳一寸寸爬上天顶,喃喃:“夫人……午时了!”
他的双眼紧紧盯住地下那根木桩的影子,眼睁睁看着它慢慢变短,太阳无情地爬到了最高空。
郦朝央最后看了一眼陆千乔,他依旧睡得那么无知无觉,仿若刚出生的婴孩。
……都过去了。
长刀缓缓收回,她收拾起极度失望的心情,坐了一会儿才起身。
“准备葬礼。”
她近乎冷淡地说了四个字。
辛湄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上下重得要命,眼睛上好像还被覆了一层布,什么也看不见。
试着动动手脚,好像都被绳子给系住了——这、这情况,很不对劲啊!“殉葬”两个死光闪烁的大字陡然跳进她脑海里,她不由打个寒颤,拼命挣扎,恨不得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
战鬼一族也太雷厉风行了吧?怎么说殉葬就殉葬?!
“咻咻”数声,绑住手腕的绳子被撑开,辛湄一把扯下覆眼布,惊疑不定地四处打量。四下里还是老样子,她人依然在帐篷里,只是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帐篷里没有人,安静得有些诡异,她一坐起,身上头上就有许多花瓣扑簌簌掉落。
这才发现,自己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换上了雪白华丽的丧服,头发上似乎还被涂了香气四溢的油,再撒一层花瓣,香得她忍不住打好几个喷嚏。
这是……殉葬前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