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2/2页)

两辆裹挟而来的车连那堵墙也撞毁了,房屋的承重结构遭到破坏,屋顶垮下来直接砸在了车子上。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却又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旅行车司机说,那辆四轮驱动越野车从废墟里倒出来之后,穿过房前的花园,直接开走了,后来那辆车在六公里外的一个购物中心停车场被发现。

沙恩·迪亚布死在了那辆被压扁了的小车里,雷·萨里斯再也没有出现过,雷从此人间蒸发了。

凯辛站起身,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他感觉到酒精在自己的体内发挥了作用,音乐,他需要音乐。

他把一张卡拉斯的音乐光盘放进了播放机,回到椅子上坐好。悠扬的女高音缓缓飘飞到高悬的天花板上,又折返了回来,狗开始不安起来,它们抬起头,又颓然趴下继续睡,它们懂歌剧,甚至可能还很喜欢歌剧。

他闭上眼睛,该想想别的事情了。

社会上有多少像戴夫·雷布这样四处飘荡,情愿在人群中做个幽灵的人?今天,他们是有明确身份的劳动力,明天他们就成了隐形人,在地区之间游荡,穿过国家间的界墙。税务档案号码、医疗保险号码、驾照、银行账户,这些东西通通都不需要他们用自己的名字,他们是只挣现金的幽灵,他们把钱存在口袋里或是别人的账户里。

戴夫曾有过世俗的身份吗?比起幽灵,他更像是一个外星人,从一艘宇宙飞船上降落到一个土褐色的牛场上,那里似乎比最近的城镇离星星更近。

这是一个不完美的世界,不要太执着,继续往前走就好。

维拉尼明智的建议。维拉尼是他最要好的朋友,这一点不能忘记,小圈子里最好的朋友。人这一辈子能有多少个朋友?亲属排除在外,亲属不能算是朋友,那样看,还真的没几个。

凯辛从没主动交过朋友,也绝不会浪费精力去维持友谊,朋友是什么?能帮你搬家的人?是能和你一起去酒吧,看橄榄球比赛的人?如果是这样,那么伍迪以前还真做到了,他们一起喝过酒,醉到不省人事,一起去看过赛马,一起打过板球。在雷·萨里斯事件的前一天,他们还在艾尔伍德[1]那家泰国餐馆吃过饭,伍迪当时正在追求桑德拉,一个高颧骨的IT女。她看着伍迪,时不时笑着回应,桌底下穿着丝袜的脚,却悄悄沿着凯辛的胫骨向上撩拨着。

身下那东西突然起了反应,那也是他最后一次有那种感觉。出事之后,伍迪去医院探望过几次,但是出院后,凯辛就再没怎么见过他,因为他的伤,他们不能像从前那样一起畅玩了。不,那不是真正的原因,是沙恩·迪亚布阻断了他们之间的友谊,人们都认为沙恩的死他才是罪魁祸首。

他们是对的。

沙恩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凯辛带着他一起去验证自己的预感,他觉得萨里斯会回到他毒贩搭档的家里。是沙恩自己要求一起去的,但这并不能为凯辛开罪,他是一名高级警官,他没有权利把一个天真的孩子卷入他对抓捕萨里斯的执念当中。

辛戈从没指责过他,脱离危险后,辛戈每周都会来看他一次,在第一次去探望的时候,他在凯辛的耳边轻声说道:“听着,你这个浑蛋,你是对的,那个杂种回来了。”

又是一大口酒,想想现在的事情,他对自己说。人们希望唐尼和卢克就是杀害布戈尼的凶手,如果他们真的是凶手,那就证明卢克和科里的死是他们罪有应得,而唐尼的自杀,也可以解释成畏罪自杀。

无辜的男孩被打上杀人犯的烙印,遇难的还是一个慷慨正派的好人,双重的不公。不管是谁干的,凶手都还逍遥法外,就像雷·萨里斯一样在外面自在快活,放肆轻蔑地笑,大言不惭地嘲笑警方愚不可及。凯辛闭上眼睛,他看到两个男孩稚嫩的脸庞,一个几乎无法呼吸,胸部被压碎了,另一个喘着粗气,吐着暗色的血雾,在被雨打湿的冬夜里耗尽最后一丝生命。车灯在那混着雨水和鲜血的水洼里反射出凛冽瘆人的光。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紧接着又是一杯,直到自己不省人事,在椅子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身体冷冰冰的,炉子里的炭火微弱,屋顶上沙沙的雨声敲得更起劲儿了。微波炉上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五十七分,他用半升水灌下了两片药,熄了灯,上床和衣而卧。

两条狗过来趴在他身侧,一左一右,它们很高兴在被放逐回自己的狗窝之前还能舒服地享受片刻。


[1]Elwood,墨尔本维多利亚州南部小镇。——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