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8页)
“呃……”星野一彦显然很疑惑,“这种算法太不准确,也太草率了吧?”
“其实,用这个推论法估算出来的结果还是挺准确的。”
“你刚才是心算的吗?”
“我对数字很敏感。或者说,我喜欢用算术方式思考。”
“一万人。”星野一彦感慨地说道,“我来看个耳鼻科,碰巧医生是前女友的父亲,这个概率是万分之一啊。”
旁边传来拉开布帘的声音,好像护士过来了。“星野先生,现在感觉怎么样?”一个女人快活地说道,“点滴打完了,我给你拔下来。”随即,她窸窸窣窣地忙活起来。
星野一彦从床上爬起来,向护士道了谢,又战战兢兢地问道:“嗯……医生有说什么吗?”
“也没说什么。”护士回答。
“哦,那就好!”星野一彦显然松了口气,声音变得轻快起来。护士笑着补充了一句:“他只是说,星野先生就是抛弃了他女儿的渣男。”
听到这话,神田那美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躺着笑,不小心呛到了,咳嗽了好一会儿。护士连忙拉开布帘,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这就是神田那美子看见星野一彦的第一眼——头发有些凌乱,大眼睛,大耳朵。他腼腆地俯视躺在床上的神田那美子,难为情地点点头,随即又变回一本正经的表情,哭丧着脸,声音颤抖地说道:“我还不想死呀。”护士和神田那美子都大笑起来。
“那些话不会是骗人的吧?”神田那美子脸上露出悲哀的神情。
这间公寓颇有些年头了。神田那美子曾说过:公寓是她叔叔的,因为工作关系,叔叔全家去了非洲,这几年就由她住在这里。素雅的外墙,稳重的格调,从气质上来说,和她这个在税务师事务所认真工作的女人十分般配。
我们坐在餐桌旁。桌子整理得干干净净,连咖啡杯也摆得整整齐齐,把手的角度一致朝右。
神田那美子坐在我们对面,一头黑发扎在颈后。活了三十年,她从未染过发。我们按她指定的时间,上午早早就到了。她精心化了妆,这让我颇感意外,因为她和我见面时几乎从不化妆。然而,今天的妆化得并不好,明显不适合她。我感到一阵心痛。
“我们在耳鼻科诊所第一次见面时,你说有个分了手的前女友,莫非就是这位?”神田那美子朝坐在我身边的茧美瞅了一眼,问道,“事实上你们并没有分手?”
“为什么我非得是什么狗屁耳鼻科医生的女儿呀?”茧美用粗俗不堪的语气反问道。
“我说的那个前女友并不是这一位,而是另外一个人,分手后就再没见过面了。这位茧美嘛,是前不久刚认识的。”
“前不久刚认识,就要结婚了吗?”
“这两个月来,这个男人每天都和我在一起哦。”茧美从外衣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从盒子里拈起掏耳勺,掏起了耳朵。她庞大的身体像个气球,我每次见她掏耳朵,都会担心她被掏耳勺刺穿——砰的一声爆裂开来。
“两个月,也就是一千四百四十个小时。”神田那美子说道。她大概形成条件反射了吧。 “换算成电影的话,大概是七百二十部电影的时长,相当于你们一起看了七百二十部电影……”
“可见我俩感情有多深了吧。”茧美翘起鼻子,得意洋洋地说道,“你的计算速度果然很快嘛,我早有耳闻。”
“我从小就喜欢算术,唯一的长处就是认真仔细。对我来说,认认真真地计算,再得出答案,是件非常快乐的事。”正因为认真,所以面对茧美这种身材和性格都非同寻常的人,她也会老老实实地解释。“我所能做的,就是踏踏实实地努力做事。”
“努力?”说着,茧美迅速把手伸进挎包里。我立刻知道她要拿什么了。她“哗啦哗啦”地翻开词典,递给神田那美子看。“我的词典里果然没有‘努力’这个词哦。我和你不是一路人。我这人向来最讨厌计算和算数这些玩意儿了!”
听了这话,我心想:原来如此。但并非是发现了茧美讨厌计算,而是惊异于她也属于人。
“你在学日语?”神田那美子条件反射式地问道,“你是外国人吗?日语说得挺流利呀。”
“据说是混血儿,”我答道,“我也不知道她父母是哪国人。”
“反正,这个男人要离开你这个对数字情有独钟的女人,选择跟我这个连分数加法都不会的女人结婚。你拼命学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嘛?”茧美说得引吭高歌似的。说她故意“挖苦”或“讽刺”对方,其实并不准确。她只是纯粹地喜欢让别人感到屈辱、绝望、无助、难受和悲伤而已。
“一彦君,你真要和这个女人结婚吗?”神田那美子和我同岁,却直呼我为“一彦君”。迄今为止,跟我交往过的女人当中,她是唯一一个这么称呼我的。考虑到今后我不太可能结识新女友了,所以她既是第一个,应该也是最后一个称呼我为“一彦君”的恋人了。
“是的,我决定和她结婚。”我说的不是实话,但只能这么做。
“其实,昨天接到你久违的电话时,我就猜想到你可能要跟我说分手。”神田那美子露出柔弱的微笑。我想起昨天打电话的情形。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她接到我时隔两个半月的电话时,声音里既没有欣喜,也没有生气,而是透出一丝强忍着的悲伤。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预感呢?后来想想,我才恍然大悟。你看那里有个钟。”
她指着厨房柜台的方向——上面摆放着一个长方形的电子钟。
“昨天你打来电话时,我碰巧看了一眼钟。当时是18点18分——‘1818’。”
“讨厌讨厌[2]。”我立刻脱口而出。
她有个癖好——只要看见数字就会把它翻译成日语,换成年号,或者找谐音字,并且以此为乐。这有点像占卜或迷信,给人以牵强附会之感。但对于她来说,却是条件反射。
比如有一次,我在银行窗口排了很长时间的队,等得不耐烦时,她把挂号单递过来,指着上面的号码“25”说:“你看,‘富豪’[3]。在银行拿到‘富豪’号,真吉利!”她故意用这种正能量的话来安慰我。又比如,她看到我买的三位数彩票号码为“105”,立刻噘起嘴说:“这个号码不吉利,准没好事。”
“105怎么不吉利呢?”我问道。她先是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后来还是告诉了我: “我前男友的名字就叫东吾[4],渣男一个。”即便我自己脚踏五条船,听到她提起前男友,难免还是觉得妒忌。但她已经声明是“渣男一个”,我也就没有再深究。那之后没过多久,我开车时,后视镜碰到电线杆上刮花了。她便吓唬我说:“你看,东吾的噩兆应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