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7/8页)
在游乐园排队坐摩天轮时,她抬头仰望巨大的摩天轮,数有多少个吊舱,随即心算出来:“三十二个吊舱。三百六十度除以三十二,吊舱与吊舱之间就是十一点二五度。”在餐馆里,她一拿起菜单,就会计算价格和卡路里:“这个豆沙水果冰激凌,和分开点豆沙水果凉粉加冰激凌,价格稍有不同。”我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她的面容——她的表情那样快活,同时也因为自己的计算癖而有点儿难为情……
“我嘛,连小学的数学都学得一团糟。”
“你一开口说话,无论说什么,给人的感觉都像在自夸。真不可思议。”
她到底在哪个国家读的小学也是个谜。
“要我说,算术啦,数学啦,这些玩意儿对我们的人生根本就没用。”
“你说得太绝对了。”
“我老学不会的是那个分数加法,比如说2/3+2/5=?这种题目,不能直接把分子相加、分母相加吧。但我嫌麻烦,总是直接加起来,得出4/8。”
“这是小学生经常犯的错误,不通分怎么相加呢。”
“看你说得好像多了不起似的!”茧美拍了下我的肩膀,让我再次感受到骨裂般的疼痛。“可是,在我们的人生中,什么时候需要用到2/3+2/5呢?你在实际生活中用到过分数加法吗?没有吧?所以,就算我一直做错分数加法,也没什么问题呀。”
“呃……”我模棱两可地附和,“不过,如果不懂计算,还是会碰到麻烦的。加法减法你总得会吧……”
“这些我当然会,你当我是白痴呀?”
我本来想说:“你那词典里一定连‘加法’和‘减法’都被涂掉了。”但我发现女店员不知何时不见了。
“是刚才被叫进去了吗?”
“有可能。差不多也该轮到她了吧。”
进入候诊室后,可能还得坐在长椅上等,应该不用多久就会回来的。
“医生是什么时候知道检查结果的呢?”
“检查结果夹在病历里,要打开病历时才知道吧,就跟奥斯卡金像奖公布结果一样——打开来,宣布说:恭喜你,是癌。”
茧美和往常一样,又开始喋喋不休了。我却没心思搭理她,只惦记女店员什么时候能带检查结果回来。
我心想,一定是良性的。我告诉自己,一定是这样,毫无疑问。一想到神田那美子拿到“恶性”结果时的惶恐心情,我就坐立不安。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都在祈祷,能听到好消息,祈祷她没事。
“喂,我跟你说,检查结果已经出来啦。就算你在这里祈祷,也不可能改变了。就好比骰子已经滚动,你再怎么祈祷也没用啦。”
“我知道。”虽然这么回答,我心里却不以为然,觉得结果还没有确定。硬币还处于旋转状态,还在犹豫停下来时应该正面朝上还是反面朝上。如果我现在不祈祷,最后一定是坏结果。
“不管你多么喜欢计算,对数字有多么敏感,最终还不如我这种连分数加法都不会算的家伙长命呢,真搞笑。”茧美说完,又提出,“太无聊了,我们快回去吧。”
“再等一会儿。”
“那就再等十秒。十秒哦。”
茧美像个小学生似的,说什么“那就再等十秒”“那就再试十次”……大概是因为性子急躁,她好像特别讨厌一直等结果,讨厌做多次重复的事。她这种人绝对不适合当研究者。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诊室。
没过一会儿,女店员的身影出现了。她急匆匆地从诊室里出来,像随时要逃跑似的,蹑手蹑脚地朝自动扶梯走去,根本没看我们一眼。
“咦?”我小声说道,“她要去哪里?”
“她跑掉啦!”
我和茧美赶紧追过去。
在医院门口的附近,我们总算叫住了女店员:“等一下,等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她停下脚步,长舒了口气,这时才回过神来。
“对不起,我太慌张了。”
“慌张?什么情况?检查结果呢?”我很想知道结果,她却想不辞而别。我不由对她产生了一丝憎恨。
“你为什么要逃跑?检查结果有这么可怕吗?”
“噢,还没到这一步。”
“还没到这一步?什么意思?”
“还没轮到我呢。”
“你是说,还没询问医生你就跑了?到底怎么回事?”我回头看了一眼,心想如果真是这样,得赶紧让她回诊室去。
“该不会事到如今你才说不敢去吧?”茧美绷着脸,也是一头雾水。
“不是。我已经进了候诊室,坐在长椅上等了……”
“然后呢?”
“门外偶尔能看到诊室里。我看见了医生的脸。”
“那脸长得很可怕吗?”茧美厉声问道。
“那是我的前男友啊。因为他太花心,我俩才分手的。我都差点儿忘记他是个医生了。”
“差点儿忘记他是个医生……这都能忘吗?”我说道。但扪心自问,我也没信心说自己能记住所有前女友的职业。
“那医生真的是你的前男友吗?”
“以前是在其他医院。诊室门口挂有医生的名牌。我一看姓名,就是他。吓得我赶紧溜走了。”
“噢,”我总算明白了,“这确实是……”
“是呀,一下就穿帮啦。”茧美点了点头。
虽说医生不可能记住每位患者的长相,但看见前女友,还是能一眼认出来的吧。至少,能判断她之前是否来看过病。这样的话,一下就知道对方并非神田那美子本人了。也就是说,“替身行动”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怎么会这样!”我仰天长叹,想起在耳鼻科诊所的经历,“怎么又是这个套路……”
“套路?啥意思嘛?”茧美莫名其妙地叫嚷起来,把从旁边经过的一个老人吓了一跳。
第二天,我和茧美来到巴士总站,打算坐巴士去和第五个恋人告别。为了分手而见面,似乎徒劳无益,但这就是我的愿望,必须去。
巴士迟迟未到,我又动了心思。
身穿制服的巴士公司职员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向正在等车的乘客们解释:“因为发生了翻车事故,路很堵,巴士要晚些过来。大概会迟到三十分钟吧。”并向我们道了歉。
茧美一下激动起来,不依不饶地抱怨:“我们正赶时间呢,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翻车呢?你们的巴士连直行都不会吗?是在哪所驾校学会翻车技术的?”对方拼命解释说:“不是,并不是我们的巴士翻车了……”茧美却根本不听,一逮着机会就要责骂别人,她就是这副德行。
我站在旁边,对这位穿制服的职员深表同情,也很内疚,在心里默默向他道歉:“对不起,我实在无力管教这个大块头同伙。”突然,我冒出了一个念头——不如趁这空闲去一趟医院?与其在这里傻站三十分钟,不如去一趟医院,跟神田那美子见一面?从巴士总站走过两个十字路口就到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