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5/6页）

“考虑什么？”

“怎样才能不被‘那辆巴士’带走。”

“有什么办法吗？”

“你听好了，人在最后关头如果不想被抛弃，就只有一个办法：告诉对方自己是有用的，不可或缺。”

“有用？”

“唉，你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用的人啊。”茧美毫不留情地打击我，“不过，我倒是想到一点，你不是刚和五个女人告别嘛，能不能利用她们呢？”

一听到“五个女人”，我脑里依次浮现出了她们的脸。不，应该是一瞬间同时冒出来的吧。“怎么个利用法呢？”

“首先，你第一个告别的，是那个吃巨无霸拉面的女人吧。”

“她又没吃。”

“跟她搞婚外恋的那个家伙，靠卖迪士尼的山寨产品赚了一大笔钱，没错吧？”

“的确有这么个人。”

“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拥有专利权的家伙混得开。噢，是叫知识产权吧？不过，那家伙好像对美女缺乏抵抗力吧？”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茧美只会把别人说的话当成耳边风，没想到她记得这么清楚。我不由感到佩服。

“这样的话，那个女戏精就能派上用场了，对吧？让她去引诱那个小迪士尼……”

“搞什么嘛，难道让她假意结婚行骗吗？”这样就能骗到一大笔钱？不过，光凭这点钱，恐怕无法把我赎出来吧。

“既然要玩，干脆就玩票大的。你那几个女人里，不是有个带着小孩的嘛，她在银行上班吧？”

想到霜月理纱子和海斗母子，一股怀念之情油然而生。她看到那个作为圣诞礼物的手提包时会有什么反应，我当然无从知道。和我分手后，他们的人生还在继续，而且会继续下去。但我一直不愿接受这一现实。

“让小迪士尼去买这个银行职员的产品，怎么样？”

“产品？”

“保险或者投资都可以。反正，就是要过个好几年才能看到结果的产品。”

“是要让他们赚钱吗？”

“不是。你可以借此拖延时间，说要给他们变个好玩的戏法，让他们再等等。”

这时，我才渐渐明白茧美在打什么主意了。“你的意思是，你的那些……同伙或者说上司会答应这事？我可以恳求说——我要和那些女人一起玩票大的，等我完成后再把我送上那辆巴士吧？”

“之前不也试过嘛。你跟我说，你同时在和五个女人交往，想跟她们一一告别。我原本以为他们绝不会同意，毕竟你根本就没资格提要求。不过，我后来一问，他们却回答说：‘这事好像挺好玩的，你就陪他去吧。’”

“你的上司很贪玩吗？”

“没错。他们的判断标准就是好不好玩。你不觉得吗？”茧美一本正经地说道，流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也就是说，与其去筹一大笔钱，还不如告诉他们：‘接下来会发生好玩的事哦。’让他们充满期待，这样效果更好。这种时候，你那五个女人就是最好的材料啦。”

茧美的话似乎缺乏说服力，我却差点被说服了。虽然“材料”这个词听起来有些刺耳。

“还有，那个经常模仿飞绳大盗的女人也能大显身手了，可以让她去偷些重要的文件。更重要的是，‘年轻女人潜入高楼’一听就很刺激，对吧？”

莫非茧美的上司全是些单细胞生物，听到“年轻女人”就会变得很好说话吗？我不由感到吃惊，而且诧异。我只能这么理解：这大概是茧美的特殊习惯，在关键时刻无视对方感受而说的玩笑话。

但茧美又补充一句：“说到底，这不过是种可能性。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无论你说得多好玩，他们也未必同意对你实施缓刑。”说这话时，她有些反常，像在谆谆教诲，让我觉得自己成了中学生，正在听从老师讲授处世之道。

茧美看了看手表，皱着眉头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怎么样，要不要赌一把？说不定已经来不及了。我可以现在打电话，帮你争取。怎么样，要试试看吗？”

我的双脚不再哆嗦，周围的环境也比刚才清晰了些。我能静下心来眺望旁边大楼墙上的空调管、窗户里的灯光，还有茧美脚上穿的鞋……这两个半月多来，我没有闲工夫好好观察一下茧美的这双黑色运动鞋——它虽然很旧，却洗得很干净，没什么污渍。一向目中无人，做事莽撞的茧美，却穿着一双如此朴素的鞋，即使旧了也不换双新的，不知道是因为钱的问题还是出于她的信念。看见她这么爱惜这双鞋，我不由得感到她的那些异常言行，也仅仅是她的某一方面而已。虽然还不至于觉得她是普通人，但感觉上，已经不像外星生物那般遥不可及了。

“不用了。”我下意识地说道，“如果把她们牵连进来，可就白忙一场了。好不容易才和她们告别的。”

“我觉得，现在可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我没管她，自顾自地向前走去。我的双腿又哆嗦了起来，脚下的这条路通往大街，但大街必定通往某处。我被笼罩在四处封闭又看不清未来的绝望之中，几乎被它压垮了。我真没出息。值得庆幸的是，我虽然打着哆嗦，但已经能向前迈步了。这让我感到一丝宽慰。

“喂，你爷爷那句格言说得没错。”

“我爷爷说什么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茧美沉默了一瞬，接着说道：“喂，你别嘴硬啦。瞧你走得踉踉跄跄的，肯定害怕得要死。怎么样，要不要按我说的方案去做？”

“你说得这么笼统，根本不叫方案嘛。”我故意一笑了之，“不用了，我去坐巴士。”

“是吗，随便你。”

这个巴士站自然很普通。有顶棚，还竖有一块贴着时刻表的牌子，长凳上坐着三个老婆婆，还有两个女高中生。茧美和我一起出现时，所有人都被她的体格和霸气吓了一跳，随即又漠不关心地移开视线。

天色已暗，幸亏还有路灯的光亮。

“‘那辆巴士’真的会来这里？”

“来了。”

我大吃一惊，向右望去，只见一辆绿色的巴士向这边驶来。深深的绿色让人联想到森林。车头上方有个标示目的地的牌子，上面写着“回程”两个字。大概是这个原因吧，站台上的人都对这辆巴士没有反应。

“就是这辆？”

“是的。”

我定睛望去，想要看清车内的模样。但车窗是烟玻璃做的，看不见里面。就连司机的身影都有些朦胧，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你不上车吧？”我问茧美。

她答道：“嘿，我才不呢。”

我伸出右手。她好奇地看着，随即回握了我的手。

“你的词典里应该没有‘握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