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国(第4/7页)
“老师叫你来,并不是要指责你。老师很佩服你,你有大人都很难及得上的长处,让全班同学遵守服从你的吩咐,老师也不能轻易做到,而你却很好地做到了。与你相比,老师反而觉得惭愧。”
善良的贝岛,事实上打心眼里这么想的。自己干了二十年的学校教师工作,在自由掌控一个班级学生的德望和技巧方面,居然不及这位年幼的少年。不光是自己,在整个小学教员中,有没有像这个孩子王沼仓那样足以感化同学,使之心悦诚服的人呢?我们这些“学校的老师”,虽然具有一副堂堂的仪表,可想到沼仓的事情,是否应该被解雇呢?因为我们对学生的威信和慈爱,远不及沼仓。也就是说,我们没有那颗孩子般天真单纯的心,也缺少能与孩子们同化、与他们一起玩耍的诚意。所以,今后,我们得向沼仓好好学习,与其当一名学生敬畏的“可怕的老师”,莫如努力去成为受他们欢迎的“有趣的朋友”……
“所以呀,老师鼓励你,今后更加应该以这样的用心,去惩戒同学中恶劣的行为,援助善良的举动,全班团结一致,做出色的人才,请你好好引导大家井然有序地学习。这是老师要托付你的。总之,孩子淘气王要是到处捣乱,教唆干坏事那是不行的,像你这样为了大家而努力,那不知道能帮老师多少忙。怎么样?沼仓,老师说的你能答应吗?”
听到老师的话,少年感到意外,一副一时无法领会的表情,仰视着慈祥微笑着的老师的嘴角。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理解了贝岛老师的精神,十分喜悦,略带得意地微笑着说:
“老师,我明白了。我一定照老师所说的去做。”
贝岛当然也不无得意,自己到底是熟谙儿童心理学应用之道的教师。稍不留神,就难以对付的像沼仓这样的少年,自己居然能够巧妙地循循善诱。作为一名小学教员,自己还是有着老到之处,想到这些,他感到了愉快。
第二天早晨,贝岛来到学校,目睹自己掌控沼仓所取得的超出想象的成功明证,心中更加得意非凡了。为什么这么说呢?这一天他所担任班级的课堂纪律,变得好得惊人。不用老师提醒,上课时没有一人发出吵闹之声,教室里死一般寂静,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老师深感纳闷,若无其事地朝沼仓瞟了一眼,只见他不时从怀里掏出记分册,一直环视教室里的一切,哪一个的坐相稍显不正,马上会被他发现,记上罚点。贝岛心想:原来如此。他不自觉地露出自然的微笑。随着日子的推移,要遵守的纪律越发严厉起来,整个教室里的学生的脸上,再清楚不过地写上了祈祷“千万别犯错”的战战兢兢的字样。
“我说,近来班上的同学怎么举止越来越端庄了?大家都很规矩,老师十分钦佩。岂止是钦佩,简直要吓破了胆。”有一天,贝岛圆睁双目,露出惊讶的神色说。“我们要受到老师的表扬了。”内心期待的孩子们听到老师夸张的惊讶赞美,一起发出了喜悦的笑声。
“大伙儿有礼貌、讲规矩,老师感到很骄傲。都说小学五年级的学生是全校表现最好的,近来其他老师都表示佩服,说上课为什么会那么安静。这个班是全校的楷模,连校长先生也频频表扬。因此,大家要以这种精神坚持下去,不要只图一时,不能把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荣誉丢弃。让老师们惊异,千万别做没常性的事。”
孩子们再次因为喜悦而发出了哄笑声。可是,沼仓只是与贝岛会了会眼神,微微一笑而已。
诞下第七个孩子之后,贝岛妻子的身体一下子垮了,最终患上了肺结核时,恰好是那一年的夏季。搬到M市最初的一两年间,生活过得比较轻松,可是,最后出生的孩子始终麻烦不断,妻子没有奶水,老娘的哮喘病日益严重,随着年龄的增大,性情越益急躁。就在一家人的生活越来越艰难之时,妻子的肺病更使全家陷入悲痛的状态。每月临近三十日,贝岛在一周之前,就会神经绷紧,怏怏不乐。一想到虽然贫穷,大家却能快乐生活的东京时代,就觉得那时似乎比现在还要强些。现在儿女的数量增加了,可物价高昂,除去病人的药费,每月的支出与东京时代完全一样,再说,年轻时尚有年年增资的期盼,可如今,真是前途渺茫,看不到一点儿光明。
“要说起来,离开东京时,算命先生不就说过:你们迁去M市是选错了方向,家中一直会有病人的。所以我主张另选个地方,可是你偏嘲笑我是迷信什么的,现在你瞧瞧,不是应验了吗?”
贝岛长吁短叹一筹莫展之时,母亲还在一旁发着这样的牢骚。妻子则装出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眼睛里噙满泪水,默不作声。
六月末的一天,学校召开教职工会议,贝岛直到黄昏时分才回家,听到孩子们在妻子的病榻前抽抽搭搭地哭泣。两三天前,妻子发烧卧床休息。
“哦,又挨了谁的骂才哭的吧。”
贝岛一跨进门槛,神经立刻疼痛起来。近来家里的氛围总有点叫人心慌意乱,心神不宁,老母亲和妻子始终在训斥孩子们。孩子们一天连一分钱的零用钱也要不到,所以好发脾气,从早到晚地在家长跟前无理取闹。
“你说,奶奶说了那么多,你为啥不回答?你总不至于因为妈妈不给零花钱,就去偷盗别人的东西吧?”
妻子边说边喀喀地用力咳嗽,听到这些,贝岛不由得紧急打开病房的隔扇门,最大的孩子启太郎在奶奶和母亲一左一右的追问下,显得十分紧张。
“启太郎,你为何会受到责骂?妈妈身体那么差,躺在病床上,你为什么还要让她操心?上次我不是已经对你说过了吗?你是大哥哥,怎么还不懂事?”
受到父亲的斥责,启太郎依然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大滴的眼泪不时落在榻榻米上。
“不对,打半个月前,我就觉得启太郎的行为奇怪,真是变成了一个极其荒唐的人。”老母亲的眼眶也湿润了,看着贝岛的脸,嗓子哽咽地说。
随着盘问的深入,发现老娘生气是有其理由的。进入这个月以来,启太郎除了非买不可的学习用品之外,不该再有其他任何一点多余的钱,可是他却不时从哪里拿来各种东西和点心,前几天他拿回家五六支彩色铅笔,妈妈觉得奇怪,便发问,他回答说是学校的同学送的。前天傍晚时分他从外面回来,躲在走道的角落里,不停地塞得满嘴都是食物。奶奶悄悄走近一看,他的怀里藏着一大包竹叶皮包裹着的粗点心。如此看来,奇怪的是,最近启太郎几乎不像以前那样索要零用钱,值得怀疑的地方其他还有很多。因为形迹过分可疑,正想着找机会问问清楚,今天他又带回来一把价值五毛钱的漂亮扇子,问他从何而来,又说是同学送的。再问是什么地方的人,在什么时间送的?他就低着头不肯轻易回答。越来越怀疑的妻子严厉盘问,结果他终于坦白说不是送的,而是自己买的。可是当问到买这些东西的钱从何而来时,那么不管你怎么费尽口舌盘问,他只是固执地回答说“不是偷别人的钱”,死扛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