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2/3页)

他很好奇,如果他真的说出这些话而不仅是想想而已,韦兰夫人会作何回应。他能想象她坚毅平静的表情忽然花容失色,毕生处理琐事让这张脸有一种做作的威严。她的五官残存着一丝和女儿一样活泼美丽的痕迹。他不禁自问,梅的脸庞是否也终将模糊地变成这副愚昧无知的中年女性模样。

啊,不,他不希望梅有这种愚昧,这种将头脑与想象隔绝、将心灵与体验割裂的愚昧!

“我深信,”韦兰夫人继续说,“这件可怕的事情如果出现在报纸上会对我丈夫带来致命的打击。我对细节一概不知。就像埃伦想跟我讨论时我告诉她的那样,我唯一的请求就是让她别这么做。我要照顾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必须保持头脑清醒愉快。但韦兰先生很不高兴,我们每天早上等候消息时他都会发低烧。他是害怕女儿知道这些事居然有可能发生——但当然,亲爱的纽兰德,你也有这种感受。我们都知道你心里惦记着梅。”

“我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梅。”年轻人回答,站起来结束对话。

他原想利用与韦兰夫人单独谈话的机会催促她提前婚礼日期。但他想不出任何说服她的理由,看见韦兰先生和梅驾车停在门前,他松了一口气。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再次恳求梅,于是在离开前一天和她散步走到西班牙教堂的废弃庭园里。庭园的背景让他想起了欧洲的景色。梅戴着宽边帽,看起来非常漂亮,她专注地听阿切尔讲述格拉纳达和阿尔汉布拉宫,清澈的双眼闪闪发亮,帽檐神秘地在她眼上蒙上阴影。

“我们今年春天就能把它们全都看遍——甚至在塞维利亚参加复活节庆典。”他怂恿着梅,提出夸张的要求以换取更大的让步。

“在塞维利亚过复活节?可是下周就是大斋节了!”她笑道。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大斋节结婚?”他回答,但她震惊的表情让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亲爱的,我是说复活节后马上结婚——这样我们就能在四月底坐船出航。我知道我一定能跟事务所安排好。”

她微笑着想象这个提议,但他看得出来,对她而言光是想象就足够了。这就像听他大声朗读诗篇里那些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发生的美好事物一样。

“噢,继续说,纽兰德,我很喜欢听你描述。”

“可这为什么这些只能是描述呢?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它变成现实?”

“我们一定会的,亲爱的,明年。”她缓缓说道。

“你不希望早点实现吗?我就不能说服你改变想法吗?”

她低下头,借着帽檐避开了他。

“为什么我们要在想象中再浪费一年呢?看着我,亲爱的!你难道不明白我多么希望你成为我的妻子吗?”

她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神中写满失望,他不由得放松了搂着她腰的手。但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深邃起来,让人难以捉摸。“我不确定我听明白了,”她说,“这是——这是因为你不确定你还喜欢我吗?”

阿切尔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我的天——可能吧——我不知道。”他恼怒地大声说。

梅·韦兰也站了起来。他们面对面站着,她的体态变得更妩媚,也更高贵了。两人都沉默了一阵,仿佛为即将说出的话而沮丧。她低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在你和我之间?”他慢慢重复着,仿佛听不懂她的问题,需要重新问自己一遍。她似乎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犹豫,继续深沉地说:“我们坦诚相待吧,纽兰德。我有时候觉得你不同了,尤其是在我们宣布订婚之后。”

“亲爱的——你在胡思乱想!”他恢复了神志,高声说。

对他的争辩,她报以微弱一笑。“如果是这样,那我们谈一谈并没有坏处,”她停了一下,然后高雅地仰起头说,“即使那是真的,我们为什么不能谈论它?你可能一不小心就犯了错。”

他垂下头,盯着脚下洒满阳光的小径和黑色的树影。“犯错总是很容易的,但如果我真的如你所说犯了那种错,我还会恳求你加快婚期吗?”

她也看着地上,费劲地斟酌措辞,阳伞的伞尖打乱了树影的形状。“是的,”她终于开口,“你可能想——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这是一种办法。”

她的冷静和清晰让他愕然,但并没有让他误以为她冷漠无情。他看见帽檐下梅苍白的侧脸,她的双唇果断而沉稳,鼻翼在轻微颤抖。

“然后呢——?”他在长椅上坐下问道,抬头看着她,试图半开玩笑地皱着眉。

她重新落座,继续说:“你不能认为一个女孩像她父母想象的那样所知甚少。她会听到,也会留意到——她有她的感受和想法。当然,在你告诉我你喜欢我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你有意中人。两年前在纽波特,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有一次我看见你们在舞会上一起坐在露台上——她回到房子里时表情很悲伤,我为她感到难过。我后来记起来了,在我们订婚的时候。”

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一般,她坐在那里,握着阳伞把柄的双手时而紧握时而松开。年轻人温柔地按着她的手,他的心随着一阵无法言喻的宽慰而放松下来。

“亲爱的宝贝——就是这件事吗?你要是知道真相就好了!”

她马上抬起头:“那么说,有一个我并不知晓的真相?”

他的手依然放在她双手上:“我是指你所说的那个老故事的真相。”

“但我的确想了解那件事,纽兰德——我有权了解。我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辜负别人——对别人不公平——之上。我希望对你来说也是一样。否则,我们建立的在这种基础上的生活会是怎样?”

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悲壮而英勇的神色,他几乎要跪倒在她脚边。“有一些话我想说很久了,”她继续说,“我一直想告诉你,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我知道在有些情况下他们是可以——可以违背公众舆论的。如果你向我们所说的那个人……以任何方式做出了承诺……如果你有任何方法……有任何方法兑现这个承诺……即使要让她离婚……那么纽兰德,请不要为了我放弃她!”

他先是惊讶于她的担忧来自他与索利·拉什沃思夫人那段尘封的遥远韵事,后又叹服于她的宽宏大量。这种出格而不顾后果的态度里有一种超乎人性的东西,如果不是迫于其他问题,他会对韦兰家的女儿鼓动他迎娶旧情人这件奇事惊叹不已。但他还在为他们刚刚躲过悬崖而心有余悸,也对少女的神秘充满了新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