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三章 再见狡童(第2/4页)
秦猛后退一步,游侠儿剑势一落,险些刺破秦猛腰间的布带。
生死之间,秦猛手腕翻转,一记重招将刺向他腰间的剑格挡开来。游侠儿右手一震,长剑随即脱手而出,朝我飞旋而来,我侧头避过,剑被树枝将将挂住。
此刻,游侠儿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在市集上的嬉笑调弄之态,他望着挂在树上的长剑,神情无比凝重。我生怕他一时想不开,会冲上去和秦猛拼命。
唉,为今之计只有我先服个软了。
我探出身子取了剑,从树上爬了下来,整了仪容跪拜在地,双手将长剑高高地举过头顶,正色道:“君子比德于玉,武者比德于剑。方才小女见侠士用剑正气凛然,始知自己眼拙,竟以为侠士是掳夺女子的宵小之辈,实在惭愧,望请恕罪!”
游侠儿听了我的话明显一怔,他取了剑,佩回腰间,长舒了一口气道:“起来吧!小小女子竟能说出‘比德于剑’的话来,看来关于秦人鄙陋的传闻实是无稽。”说完他抬手朝秦猛深深一拜:“烛椟输了,敢问勇士尊名。”
秦猛收了剑,回礼道:“在下秦国伍氏家臣秦猛,适才与勇士比剑很是畅快,若勇士有意,秦某可代为引荐家主。”
“秦兄剑法超群,岂是我能比得上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我志不在此,自由自在惯了。”
秦猛见他推辞也不强求,豪迈笑道:“勇士如果不急着赶路,不妨与秦某进屋喝上几碗,如何?”
烛椟摸了一把胡子,笑道:“酒、剑、美人,皆我所好也。今日剑被打飞了,女人也求不得,这酒自然是不能不喝了。”
秦猛听完大笑,把重剑往肩上一扛,朗声道:“勇士请!”
“请!”游侠儿回头冲我瞪了瞪眼,笑着和秦猛进了屋。
他们两个人刚才还比得你死我活,这下倒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我轻笑一声,转身默默离去。
待我回到将军府时,远远地就看见家宰秦牯在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
“阿拾,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家宰拉着我急问。
“怎么,四儿还没回来吗?”这下换我急了。
“家主见完国君刚回府,听四儿说有强人要杀你,辞了拜访的客人,衣服都没换就带着她去救你了。”
家宰这么一说,我就知道自己今天闯了大祸。本想着去市集上找他们,又怕他们回府见不到我,于是只能跪在府门口等着将军回来。
我从白日等到了黄昏,到天全黑时他们才出现。
“阿拾!你没事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将军把整个西市翻了一遍也没找到你,怕你被人掳到城外,又出城去找,后来碰到秦力士送那坏人出城,才知道你回来了。你可真是急死人了!那恶人他打你了吗?可伤到了?”四儿冲上来,在我身上一通乱摸。
我抓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将军,故作轻松道:“我没事,一点伤都没有。”
“进去吧!”将军看了我一眼,脸色虽然难看,倒也不见愠怒之色。
我以为自己过了关,笑嘻嘻地爬了起来,揉了揉跪得发麻的腿,跟着他一路进了书房。
“你给我站着。”将军对我扔下一句话,又吩咐四儿道,“你到门口候着,我让你进来时,你再进来。”
四儿看了我一眼,面带忧色地退了出去。我此时心中忐忑,不知道将军究竟要怎样惩罚我。
“手,还是腿?”将军从案几上抽了一根新制的竹简,走到我身前,冷声问道。
我听完一愣,明白过来后,闷声回了一句:“腿。”然后自觉地拉起下裳露出一截细白的小腿来。
啪的一声,一尺多长的竹简狠狠地打在我腿上,痛得我忍不住大叫出声。可将军却不停手,紧接着又是重重一记。这竹简打上来时,腿肚子上如遭火炙,一离开又似生生揭走了一层皮。我失声尖叫,将军却下手一记狠过一记。
我平时在府里备受宠爱,他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我。今天虽然有错,但是受惊害怕的那个人也是我啊!我心里委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知道我今日为何打你?”将军停下手,嘴里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蹦出来的。
“因为我不该……不该让……家主找不到我。”我吸着鼻子抽噎着回道。
又是狠狠的一记,痛得我一口气哽住,哭也哭不出来,只觉得腿上又潮又烫,铁定是打破皮了。我好不容易缓过这口气来,见将军还要下手,便干脆放开嗓门号啕大哭起来,只觉得此刻的自己是天下最冤枉的人。
“今日这顿打,你是替亡故的蔡夫子受的。夫子教了你四年,次次见我都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才智惊人、礼仪周全。今日看来全是一派胡言,他根本就是个只会骗人的老匹夫!”
“不——夫子不是骗子!不是匹夫!不是!不是!不是!”“
那你的才智去了哪里?礼仪去了哪里?市集之上公然使狠耍性、打架闹事,他这些年就是这样教的你?”将军蓦然提高了音量。明明挨打的是我,可他脸上却有深深的痛色。
我头脑发晕,整个人连气也喘不匀,一时间根本找不到话来反驳。
“‘武者比德于剑’‘误以为是宵小’,你捧了他又暗示他如果再肆意纠缠就是自认宵小。说出这番话的小儿和那耍狠打架的人,真的是一个人吗?蔡夫子倾尽心血教你做人,可你却只做了一张皮,平日里的礼仪周全,都是装给谁看的?!”将军说完扔下手中带血的竹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瘫坐在地上,不禁埋头痛哭:“夫子,夫子,对不起……”
这一顿打,我的小腿破了好几处,没破的地方也肿得青一片、紫一片,看着吓人。以前只要我病了,将军就会找府里的医潭给我治病,而这一次他却完全无动于衷,最后还是家宰偷偷给我弄了一点止血治伤的草药。
其实将军的苦心,我明白。只是,做人还是做皮,这个问题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我生来就不是什么贵族家的女儿,在我的心底,一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打架耍狠就是第一反应。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天下,国与国之间是这样,人与人之间又何尝不是。
对于一个乞儿来说,如果没有人保护自己,那就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如果不想成为拳头底下挨打的那一个,就必须伸出拳头成为打人的那一个。在遇见夫子之前,这便是我在血和泪中摸索出来的生存秘诀。
可如今,将军要我做的,是完完全全摒弃骨子里原来的自己,变成一个新的阿拾,一个他和夫子希望的博学知礼的阿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