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十八章 夜魇毒咒(第3/5页)

燕舞把木牌按在胸前,微微点了点头。

我小心翼翼地脱下她的衣服,显露在我面前的是一具裹着淡青色外皮的骨架——高高凸起的锁骨,根根分明的肋骨,腰腹处如老妪一般干瘪凹陷,这根本不像是一具活人的身体。

“他还活着吗?”待我帮燕舞梳洗妥当、穿好新衣,形同木偶的她突然讷讷地问了一声。

我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于是笑道:“虽然不能说话,但已经被派到医尘那儿帮忙犁地了。巫士说,等你好了,你可以也搬到山上与他同住。”我话音未落,豆大的泪水已从燕舞的眼中滚落:“他还活着……”她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嘴里似有千言万语,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嗯,所以你也要好好地活着。”我替燕舞理了理鬓发,搀扶着她走到门边,“多出来走走,病也好得快。你看那树梢上——”我抬眼一看立马就后悔了。我从巽卦一路行来,谷中的树大都发了绿芽,嫩嫩的让人觉得畅快;可唯独女乐后院的这棵大树上,大白日的竟七七八八挂了好几只黑蝙蝠。

“啊——”燕舞尖叫着蹲坐在地上,两只手捂住脑袋不住地发抖。

“别怕,别怕。”我蹲下身子紧紧地抱住她,“晚上等去咒的木牌灵验了,它们自然就走了。”

我把燕舞扶回房间安顿好后,拿杆子赶走了树上的蝙蝠,而后又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她的房间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

我原本以为,所谓的“夜魇咒”无非是利用了大家对巫咒的惧怕——就像我前日那样,明夷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我却紧张得睡不着觉。所谓的山鬼敲门,很有可能就是这可怜女人因惧怕而产生的幻觉。但是,如果一切都是幻觉,那刚刚树上的蝙蝠又该如何解释呢?

看着燕舞憔悴失神的眼睛,我实在不忍心留下她一个人。既然决定要救她,那便救个彻底吧!时人总说我是山鬼变化而来,今日,我倒要看看那敲门的山鬼是不是和我一样都有一双月下碧眸。

是夜,我抱了一床狗皮袄子躺在门边,手里紧紧地握着从于安那里借来的匕首。

起初的两个时辰,我还强打着精神注意着门外的一举一动,后来撑不住了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夜半时分,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咚……咚咚……”

山鬼敲门了?!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拔出手中的匕首,深吸了两口气,喊了一声:“谁在外面?”

敲门声戛然而止,门外一片死寂。

我心中一惊,一股寒气沿着脊柱缓缓地爬上了脖颈。莫非此刻和我隔着一块门板站着的真是秦人口中传说的青面獠牙、吃人饮血的山鬼?

我忍住心中惧怕,握紧匕首,把耳朵轻轻地伏在木门上。“咚”,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耳边炸开,我心跳骤然一停。

“咚……咚咚……”黑暗中,敲门声越发急促。

我捂住自己的胸口,猛喘了几口气,哗地一下打开了门。

眼前的一幕让我大惊失色——夜色中数十只黑蝙蝠龇着森白的尖牙朝我飞扑而来。我惊叫一声用匕首在空中一顿乱划,几只蝙蝠应声而落,其余的仍旧不要命地朝我飞冲过来。

“啊——啊——”燕舞从睡梦中惊醒,看到眼前的场景发疯似的大叫起来。

我把门迅速一合,靠在门板上狠狠地喘了几口气,然后从取暖的柴火里抓了一根烧着的木棒又冲了出去。

这一回,所有的蝙蝠都被吓得吱吱乱叫,恐怖的叫声响彻漆黑的夜空,让人不寒而栗。

“救我——救救——”燕舞捂住耳朵叫得已经虚脱。

“没事了,没事了。”我扔下木棒跑过去紧紧地抱住她,“只是蝙蝠而已,别怕!”

过了许久,怀里的人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但我的心却依旧跳得飞快。蝙蝠丑陋的面孔、森白的尖牙在我脑中挥之不去。难道这些蝙蝠是明夷用“夜魇咒”唤来的?敲门的根本不是山鬼,而是蝙蝠?可蝙蝠为什么要往门上撞呢?

我越想越觉得奇怪,扶燕舞在床上躺下后,又重新走到门外捡起了地上的火把。

让人惊讶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在房门的外侧密密麻麻地停了成百上千只蝇虫,在火光的照映下,它们在木门上来回爬动,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符号。我把火把凑近,用火烧死了一部分虫子,但很快又有新的虫子贴了上来,它们似乎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控制着,前赴后继。

因为怕蝙蝠再来,我抱着火把在门外守了一夜。在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虫子们陆陆续续地飞离了门板。我就着晨光近身一看,只见房门上隐隐约约画了一个暗红色的咒符,贴近时还能闻到一种奇特的味道。很显然,昨晚的那些蝙蝠就是为了捕食门板上的虫子才一次次地撞击房门,夜半敲门与山鬼作祟根本毫无关系。可小虫子为什么会贴在咒符上?莫非是画符的药水有什么蹊跷?

坤卦里除了医经之外还有几卷毒经,虽然毒经上记载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毒药秘方,但我找来找去还是没有发现解开“夜魇咒”谜团的线索。世人都说越是貌美的人心肠越是歹毒,这话看来一点都没有错。这巫士明夷阴人的手段可是真叫我大开眼界、自愧不如。

算了,我既然解不开这“夜魇咒”,那就干脆毁了它吧!

入夜前,我拿匕首把房门上画了暗红色咒符的地方全部挖掉了,接下来的一夜果真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发生。蝇虫没有出现,蝙蝠也都消失不见了。我睁着眼睛在门外守了一夜,等东方的天际泛起红光,才裹着狗皮袄子半闭着眼睛回到了于安的屋子。

于安知道我做的事后将我大骂了一顿,说我太过招摇难免惹祸上身。可我却不以为然——五音夫人不多不少偏要与我定下四月之约,心中定是早有谋算,我不管这几个月活得老老实实还是热热闹闹,恐怕结局都是一样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是“一根干柴两头烧”,巽卦、兑卦的院子来回跑。十几天下来,燕舞和于安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自己却撑不住病倒了。医尘给我灌了一壶药,叫黑子把我一路背上了山,安置在药圃旁的一间小屋子里。

这次的病症来势汹汹,起先两天我只是觉得有些头晕无力,后来便开始一阵阵地出虚汗,三更夜半还常常梦见自己全身冰冷地躺在渭水边的芦苇荡里,而伍封就站在岸上冷冷地看着我。我这才明白,自己这半个多月来日夜不停地“折腾”,原来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去想他。

黑子来看我时,见我噩梦缠身、日渐消瘦,就责怪我不该冒冒失失地破了明夷的巫咒。我笑着听他念叨,心里其实很明白,扰乱心绪的不是什么“夜魇咒”,而是自己积了几个月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