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十九章 巫童归秦(第2/5页)

水玉草的毒性让大病初愈的燕舞陷入了昏迷。木屋内,猎户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寸步不离。他如今虽说不了话,但千言万语都写在了那张焦急憔悴的脸上。这二人如果早知道会有今日的结局,会不会宁愿当初没有遇见彼此?倘若没有遇见,她还是天枢轻歌曼舞的兑主,他也还是那个徜徉山林的潇洒猎户。有一天,也许他们会在路上相遇,坐在华盖马车内的女子和提着猎物经过的男子,他们会互相望上一眼——没有情愫,没有暧昧,只是随风而逝的一眼,然后渐行渐远,再没有交集。

这样……会不会更好?

我垂首立在窗外深深叹息。无邪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捂着我的脸道:“你今天怎么了?怎么那么不开心?”

“我没事,只是觉得他们俩好不容易见面了,肯定有很多话想说,可惜,一句都说不了。”

“安安静静的不也挺好嘛!”无邪啃了一口果子,探头往里面瞧了瞧,“哑了还能在这儿种种地,不然一个送出去陪男人睡觉,另一个还要冬天出来打猎,一不小心从山坡上掉下去就死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也不知道你在难过什么。”无邪从怀里又掏出一个果子,用手擦了擦递给我,笑道:“别管他们了,快接着,给你留的这个最甜。”

是啊,我在难过什么呢?这样已经很好了。

燕舞病愈之后,我和无邪、雪猴每日一起上山“采药”,她就和猎户留在药圃里给花花草草洒水、松土,为医尘碾药、晒药。日子过得平淡,倒也舒心。

时光如水,从指间轻轻滑落。转眼暖春已至,山涧里开满了黄色的苦荼,铺天盖地的,似是长到了天际。我坐在溪边呆望着对岸新绿丛中的一树野桃。桃树原本空荡荡的枝头如今已经暴出了颗颗粉色的花蕾。鸟叫虫鸣的季节终于到了,而我也已经在天枢待了四个月。

两日前,五音夫人派人将我留在明夷处的头发送了回来,并告诉我,四月初我便可以随天枢的女乐一同前往秦国。

从风陵渡经渭水到秦国是逆水行舟,再加上水流湍急的地方可能还要改行陆路,这样前后一算,女乐们到达雍城最早也要五月。而在这个时间,雍城里最盛大的宴席非公子利的婚宴莫属。

五音夫人不长不短恰好留了我四个月,想来她早就做好了让我随女乐一同回秦的打算。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无邪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我在想五音夫人当初为什么要留我,现在又为什么让我走。”

“想那么多干吗?万一他们在路上要对你施什么诡计,我就带你逃走。”

“不行,你得下山接上四儿。她一个人在山下待了那么久,一定已经急死了。天枢的人如果要对我不利,早就下手了。等我走后,你再找机会给医尘灌一壶千日醉,然后带上雪猴、接上四儿,一起去风陵渡雇一艘船回雍城去。”

“到了雍城以后呢,我们去哪里找你?”

“你们到了以后,四儿肯定是要回将军府的。你让她在将军府的后门边上画两个圈,让我知道你们已经平安到了;然后再让四儿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你住到西市的驿站里去。公子利的婚宴一结束我就去驿站找你。如果婚宴结束之后,我没去找你,你就悄悄地到公子府上找我,明白了吗?”

“好吧。那你这回可别再被人抓走了。”无邪一脸不情愿地说道。

“放心啦,我会小心的。”

“那他们让你什么时候出发?”无邪说着从身旁的草地上拔了一株开着淡粉色小花的绶草,用指甲依次将花序上的花骨朵抠下来,毫无章法地往我头发上放。我也随他,只轻叹了一声,道:“快了吧。雍城的人都以为我死了,所以这一次我要扮作明夷的巫童入秦。明天,就要住到离卦的院子里去了。”

“那这次你见了家主以后,如果不想留在秦国,我们就找个山脚学老头儿开个药铺,替人看病,好不好?”

“好啊,到时候你上山采药,我替人治病,得了钱再盖一座房子。没有纷争,没有杀戮,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真的?”无邪丢了手里的半株绶草,似懂非懂地凑到我面前,道,“阿拾,你这样说,可是想和我成亲了?”

“谁要和你成亲?你懂什么是成亲?!”他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几乎把我呛了个半死。

无邪拍了拍我的背,无辜道:“你急什么啊?不成亲就不成亲,在一块儿就行了。”

我陪着无邪在溪边坐了一日,第二日告别了燕舞和猎户就背着包袱下了山。

许是这两个月的训练真有成效,从药圃到明夷的院子半个多时辰我就走到了,可在离卦的院子外,我却足足徘徊了一个时辰。进,还是不进,这真是难以选择。

“我就料到你不敢进去!”黑子踢踏着鞋子,笑呵呵地从远处走来,见我磨磨蹭蹭、一脸踌躇的样子,嘴巴咧得更大了。

“你怎么来了?”

“叫一声‘哥哥’,我就带你进去,保证明夷不会拔光你的头发。”黑子冲我抬了抬下巴,左边的眉毛轻轻一挑,很是得意。

我看了他一眼,低头闷闷地叫了一声:“黑子哥哥。”

“哈哈哈——”黑子双手叉腰挺起胸膛,那样子仿佛自己一下子长高了两尺,“行了,行了,跟哥哥进去吧!”

黑子拉着我进了院子。屋内,明夷背身立在窗前,清晨的阳光在他身后拖曳出长长的影子。听到我们进来,他微微转首,有风拂过,吹起他鬓旁的散发,露出一张无悲无喜的侧颜。

“换上吧!”他没有看我,只垂眸淡淡说了一句,又把眼神投向了窗外。

我在屋内环视了一圈,发现案几上放着一件深蓝色的巫袍和一顶葛布制的、带飞羽的黑色巫冠——想来应该就是祭祀时童子的装扮。

黑子把衣服拿了过来,小声道:“快,去把这身衣服换上,再把头发藏到冠里去。”

我接过衣冠,转头看了一眼明夷的背影,只觉他此刻冷冷的样子比怒气冲天时更叫人害怕。

“穿好了吗?快出来让哥哥瞧瞧!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进去喽!”黑子在外面叫嚷着,我叹了口气拖着宽大无比的巫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黑子双手抱胸绕着我转了一圈,不住地摇头:“这也太大了吧。明夷,有没有小点的?”

“改小了穿。”明夷瞄了我一眼。

“你刚来的时候不就她这样的个头儿嘛,那件蓝底绣了个鸟在背后的,她穿一定好看。”

明夷眼神一滞,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没事,我改改小就能穿了,不用麻烦巫士。”我瞪了黑子一眼,连忙赔笑。明夷紧抿着双唇不说话,美目之中有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让人抓不住却没来由地心疼。我拉了拉黑子让他给明夷赔礼,明夷却转身走到墙角一个黑漆描朱红色凤鸟纹的木箱前,弯腰从里面取出了一件长袍扬手扔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