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十七章 国士无双(第2/4页)

“不怕,为盗者家贫难济,我便送他钱财;为匪者惑于金钱,我便教他仁义。况且这天下盗匪的首领我也见过,他虽打家劫舍,倒也不是个坏人。”那男子抬头与我对视了一眼,表情话语皆是世人少有的洒脱。

他口中提及的天下盗匪的首领,定是鲁国那个出身名门却不守礼教、盗抢掳掠、无恶不作的恶鬼盗跖。小时候,若是我调皮捣蛋,柏妇就会讲盗跖的故事来吓唬我。传说,盗跖此人神出鬼没,三头六足,饮人血,吃人肉,且最喜欢吃小儿的心肝。

眼前这男子谈吐不俗,又说自己见过盗跖,这立马让我对他心生好奇。我拿手臂撞了一下无邪,小声道:“快,跟我换个位置!”

“不要,你赶紧睡吧!”无邪嘟着嘴推了我脑门一把。这时,站在他肩上的雪猴忽然跳了下来,小眼睛贼兮兮地一转,伸出爪子抓了一把地上的金算筹就蹿上了树。

“哈哈哈——”无邪指着那男子的脸大笑起来,“当盗匪的是猴子,大叔你要怎么办啊?哈哈哈——”

我狠狠地掐了无邪一把,屈起手指吹了一声口哨。雪猴应声从树上爬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算筹放在地上,然后瘪着嘴巴看了我一眼,哧溜一下爬上了树。

我拿出帕子把算筹细细擦了一遍,然后按着无邪的脑袋给那商人行了一礼:“幼弟懵懂不知礼,还请先生恕罪!”

“无妨,从头再算一遍就好。”那男子摆手笑了笑,拿起记账的绢布在地上重新摆出一串数字。

“先生,你那布上写的旁人能看吗?”四儿从我身后探出脑袋俏生生道。

“自然可以,小姑娘可是要帮我一起算?”那男子看着四儿微笑道。

“你让她帮你算,包管又对又快!”四儿嘴角一弯指了指我,那得意的样子像是把我当成了新熟的匏瓜,自己就是那集市上卖瓜的老头儿。

“若是先生不介意,某愿意代劳。”

“小哥莫非精通演算之术?”那男子朗声一笑,大方地把金算筹和记账的绢布交到了我手上。

我放下算筹,看了一眼绢布上所记录的数字,心中暗暗吃惊。这人到底是谁?做的竟是这么大的买卖!从北到南,一掷千金,买入卖出的金额都够养活一座城池的国民。

“先生这趟是把北地的皮革换成了巴蜀两国盛产的柘木和犀角,按绢布上写的数目和买入卖出的价格,共可得金五百镒八二铢2。”

“你不用算筹,只粗粗看一眼便已经算出来了?”那商人话音平和,脸上却存了疑。

我把绢布和金算筹还给了他,含笑道:“我这粗粗看一眼,便知先生是从鲁国来,此次是运皮革到巴蜀两国,制成士兵之甲,卖予攻秦的巴蜀联军;再取巴国柘木、犀角制成宝弓卖到北方的燕国。先生,我说的可对?”

那男子听了我的话,一双光芒四射的眼睛,几乎在同一时间表达了他的震惊、沉思和欣赏:“没想到在这秦国的荒郊野林还能遇见你这样的少年,难怪夫子言,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先生过誉了。”我颔首自谦,又指了绢布上的一小笔记录向那男子询问道,“先生在巴蜀之地赎买了六个被卖为奴的鲁人。我听闻鲁国有法令,凡是在他国赎买为奴的鲁人回国的,赎买者可以取金于府,可是真的?”

“鲁公仁善,确有此法。”

“那加上先生赎买奴隶的钱,得金该是五百镒十二八铢。”

“赎买鲁人归国,原是鄙人道义所在,如何还能去向国君要这四六铢?”那男子朗声一笑,对着我语重心长道,“小哥天资聪颖,但对钱财切莫执着。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但要取其道得之,先义而后利,凡事须以义为上。”

“谢先生教诲。某窃以为天下间比金钱贵重之物比比皆是,如亲友,如良师,若人只为钱而活,那便与山林里日日逐食的兽类无异。但先生今日舍弃这四六铢,却要亏了鲁人将来的道义了。”

“小哥此话怎讲?”商人挑眉疑惑道。

“先生不在乎这些钱,是因为先生富足,但鲁国商人有几人能似先生这般富足?”

“无人。”

“这便是了。”我笑而不语。眼前之人是富甲一方的商人,且品德修养要远远高于寻常商人。一个人如果遇到家贫难济的匪盗都会赠予钱财,自然会认为赎买沦为奴隶的鲁人回国是自己应尽的道义,万万没有去官府要回赎金的道理。但是他忘了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如果他赎买奴隶之后不取分文是道义,那么其他人赎买奴隶后去官府领钱就成了“不道义”,可天下像他这样有钱的人又有几个?

换作普通人,如果在别国拿自己三个月的用钱赎买了一个奴隶,回到鲁国后,不去领钱,自己的日子过不下去;去领钱,又怕被人说是不讲道义。久而久之,赎买奴隶的人就会越变越少,鲁人为了面子上的道义就会忘掉真正的道义。

那男子还没发话,坐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人却忍不住蹿上前来,瞪着眼睛冲我大喝了一声:“小儿莫要胡言乱语!端木先生是这世间最讲道义的人,他怎么会亏了鲁人的道义?”

端木先生?

我猛地转头望向身边的男子,心中蓦地一惊。他是商人,善辞令,行仁义,富甲一方,莫非他就是端木赐?鲁国孔丘的弟子,那个凭着一张嘴,就能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覇越的国士端木赐?

眼前这个头戴金冠、衣饰浮华的人就是我一直满心敬仰的端木赐!

在认定眼前之人就是名扬天下的端木赐时,我立马不受控制地露出自认为最热情的笑容,身子一倾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先生可是孔大夫门下弟子,单名一个赐字?”

端木赐明显被我的转变吓到了,他不经意地把手抽了出来,身子往后挪了半个位置,徐徐道:“正是在下。小哥之前说我会亏了鲁人的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