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十九章 剥茧抽丝(第2/4页)

赵、智、韩、魏四家共同执掌晋国的军政大权,赵鞅身为四卿之首,深知调和、制约其他三家的策略和手段。图谋政事,如履薄冰,一个不小心赵家就可能会步了范氏、中行氏的后尘,被其他三家朝夕之间赶尽杀绝。权谋游戏,永远是世间最危险、最残忍的游戏。

辛垣夫人走后不久,无恤带回了一具女子的尸首。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细眉小鼻的少女,额间的一个血窟窿占了她半张脸的大小。我俯身细看了两眼,见血液凝固的样子,死了足有半个时辰。

赵鞅的脸阴沉着,半天没有说话,无恤的脸色也愈加凝重。

送水的小婢子死了,这就意味着没有人能证明无恤的清白。虽然辛垣夫人暂时被软禁在府中,但如果十日之内不能找出幕后真凶,那公子啼中毒的事一旦传出去,无恤恐怕也难逃一死。

我让侍卫抱了公子啼进房间,又壮着胆子把剩下的一碗药端给了无恤:“我还要煎药,你端进去喂世子喝吧!”

无恤看了一眼赵鞅,见他没有出声反对,就借机退下了。

赵鞅看着地上已经气绝的婢子,缓缓道:“老夫知道人不是无恤儿杀的。但只怕今日之事只是一个开端,好事之人还在暗处等着看我赵氏的好戏。巫士,我且将这四名侍卫交给你,此后几日,伯鲁和公子啼的安危就先托付给你了。你切莫让老夫失望啊!”

“敬诺!”我跪地领命。

赵鞅微微颔首,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你们给我听着,以后十日,你们四人只听从巫士一人的命令,其他人如有异议,就让他们来找我。”

“唯!”四人高声应道。

赵鞅走后不多会儿,无恤端着空碗走了出来。“卿父走了?”他问。

“嗯,世子怎么样了?”

“喝了药已经睡了。”无恤看到我身后的四名侍卫惊讶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卿父怎么把‘司怪四卫’都交给了你?”

司怪四卫?我看了一眼身后的四个冷面侍卫,不由得暗笑,赵鞅此人果然如外界所传,笃信占星卜卦之术。赵氏分野属白虎七星宿之中的觜宿、参宿,而司怪正是觜宿的星官之一,属星四颗。

“没说什么。”我摇了摇头,揶揄道,“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倒碗水都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此时天色已暗,青紫色的天光照在无恤阴沉的脸上,让人蓦地一寒。他这人有时嬉皮笑脸,有时毒舌刻薄,有时温柔似水,有时又难掩杀伐阴狠之气,我与他相处得越久,就越觉得他不像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简简单单的张孟谈。

“世子这边我会照顾,你自己这几日要多加小心。四儿和无邪现在还在太史府,你待会儿能派人接他们过来吗?”我轻声问。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你先早点儿休息吧!他们两个我明天会给你送过来。”无恤心不在焉地说完,转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你们也下去吧,明日一早再来见我。”我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脖颈,对司怪四卫吩咐道。

“唯!”

入夜,我哼着秦地的小调,在昏黄的油灯下用蓼蓝的汁水替伯鲁清洗伤口。

“没良心的丫头,我都快死了,你还有心情唱歌?”伯鲁半睁着眼睛,声音听上去嘶哑干涩,但比下午要清楚一点儿。

“这是姑娘们春日采蓝时唱的歌。我现在是把你的皮肉当作衣服染呢!”我微笑着扬了扬手上用来擦拭伤口的蓝布,“世子大可放心,有我在,老天不会这么早收了你。这蓼蓝除了能染蓝布之外,它的叶子和根茎都有解毒消肿的作用,你这伤口十日之内一定能生出新肉来。”

“谢谢你。”伯鲁抿着嘴巴,微笑道。

“等你好了,再谢不迟。”我拿干布压去伤口上多余的蓼蓝汁,再细细地撒上一层犀角粉。

伯鲁吃痛皱起了眉头,咬着牙关断断续续道:“我要谢的是你对卿父说的那些话。”

“你的喉咙还肿着呢,别说话了!”我把伯鲁搀扶起来,小心翼翼地替他裹上绑带,“我的嗓门很大吗?连你在屋里都听见了?你卿父可真吓人,我算是胆子大不要命的,你没见到辛垣夫人,在他面前连声大气都不敢喘。”

我替伯鲁包扎好伤口,又拖了一条被子放在他们一大一小两个伤患中间:“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同我讲讲,你为什么突然转性要去狩猎?又怎么糊里糊涂被一个七岁的小娃娃射中了胸口?”

伯鲁轻轻地“嗯”了一声。我吹熄了屋里的灯盏,替公子啼拉了拉滑下来的被子,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现在需要的不是睡眠,而是这一连串事情背后的真相。死了的小婢子是谁的人?公子啼箭服里的毒箭是谁放进去的?如果伯鲁中毒身亡,谁会是最终的获益者?

我躺在黑暗之中,一个个问题像是发了光的丝线交织在我的脑子里,我要一根根地梳理清楚,我要解开敌人暗中撒下的罗网……

公子啼因为解毒及时,第二日清晨就已经清醒了。只是幼童突遇变故又见不到母亲,难免紧张害怕,喝了一碗黄米羹后就缩手缩脚地躲在角落里,任我说什么、问什么,就是不开口。

幸好临近正午的时候,无恤派人接了四儿和无邪来,公子啼似乎对雪猴很有好感,时不时拿眼睛去偷瞄它。我见状便拿出之前在伯鲁房中找到的一盒蜜饯贿赂雪猴,让它先来个倒立,再开始转圈,最后连着五个后空翻,只差让它当众表演舞蹈以博公子啼一笑。

常年养在深宫的小公子哪里见过这么机灵有趣的猴子,他蹲在角落里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怯生生地走了过来:“巫士,能让我和它玩会儿吗?”

“当然可以!”我拿了一块桃干放在雪猴手里当作奖励,然后笑眯眯地把一整盒蜜饯递给了公子啼,“这小家伙狡猾得很,你可得握牢这盒子,不然它准能从你手上抢走。”

“嗯!”公子啼点点头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蛀得只剩下一半的大门牙,样子格外有趣。

“玩去吧!”我拍了拍他的脑袋轻笑道。

“小猴子,来——跳一个!”公子啼抱着盒子和雪猴欢闹追逐着满屋子乱跑。

四儿收拾完带来的包袱,凑过来问了一句:“这小孩儿是谁啊?”

“晋侯的小儿子,用毒箭重伤赵世子的凶手。”我看了一眼坐在床铺上的伯鲁调笑道。

四儿刚进来见礼时,伯鲁还在一旁装深沉,好似自己身上的箭伤是战场奋勇杀敌所致;现在被我说破,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

偏巧屋里还坐着一个喜欢嘲笑人的无邪,他极配合地用手拍着地,哈哈大笑:“喂,我说,赵世子你也太没用了吧!被一个没门牙的小儿射成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