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三十五章 君子匪盗(第2/3页)
“好了,谈买卖吧。”他把阿娘的木偶塞进怀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咒骂了一句,伸手在脑袋后面摸了一把,竟是一手青青黄黄、湿湿绵绵的烂泥。天啊,我刚才真是着了魔,居然还怀疑他就是我爹!
我恶狠狠地瞪了盗跖一眼。盗跖双眉一挑,似是明白了什么,然后姿态极潇洒地在我身旁躺了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躺着谈买卖,更舒服?”他转头笑着对我说。
我看着他贴在泥地上的半边脸,一时好气又好笑。罢了罢了,这人本就是个异类,我同他置气才是真的傻。
“你想和我做什么买卖?”我问。
“我想问你买一条命。”他笑盈盈地看着我。
“谁的命?”
“我的。”
“什么意思?!”我立马坐了起来。
“我接下来要做一件大事,也许会累及性命。可我这人又惜命得很,还不想这么早死。所以,就想在你这里先买一条命备着。”盗跖双手往脑后一枕,躺在地上笑嘻嘻道。
“同我买命?你有那么好的本事都没法活命,我又有什么办法能救你?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认识我阿娘的?你也认识我阿爹吗?”
“小东西,你急什么?等我要说了,自然就会告诉你。唉,你怎么不问我要拿什么东西买命啊?”盗跖是目前唯一一个认识我阿娘的人,我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他却摆出一副要和我闲聊上一整天的架势。
“你想拿什么买啊?”我硬着头皮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
“自然是——你的命。”盗跖一个挺身坐起来,欺身朝我靠了过来。
我瞄了一眼他手边的青铜剑,往后连挪了两步:“你什么意思?我可告诉你啊,那个什么神子之说是骗人的,我顶多只能算个医女,占卜之术也差得很,那种什么移命、换命之类的巫术一样也不会。”
“我从不信什么鬼神,也从不听什么狗屁巫士算的什么狗屁吉凶。只是你我之间的事,的确有些意思。如果这真是什么神明的安排,我倒是想看看,他到底还给我安排了什么‘好事’。”
“你说得我越来越糊涂了。”
“这么跟你说吧。周王二十三年冬,智氏派兵攻下范氏府邸。隔月,智跞让鲁国公输一族暗中在府里建了一间密室,就建在老头儿自己的寝幄底下。你猜那里面藏了什么?”
“范氏的珍宝,你想要的夏禹剑!”我没好气地回道。
“嘿,聪明,但是——错!”盗跖一拊掌,微笑道,“智跞的密室里装了你娘,你娘肚子里装了你。我救了她,自然就等于救了你。你可是没出生就欠了我一份天大的恩情,我今天才来同你讨债,你实在不亏。”
智跞囚禁过我阿娘?盗跖救过我的命?这都是哪门子的事!
“你把话说清楚些!智跞建了什么密室?他为什么要关押我娘?密室在哪里?”我一股脑儿问了一大堆的问题。
盗跖这一次没有再卖关子,他将自己如何从公输班那里偷得钥匙、如何千辛万苦搭救了我娘的事极夸张地说了一番。我静静地听着,最初的惊愕到最后全都化为了一腔怒火。我终于明白智瑶第一次见我时,为何会问起盗跖,为何会提及十几年前智氏被盗的“珍宝”,他早就已经怀疑我的身份,只有我自己,还傻傻地相信一顶纱笠就能瞒过所有人。
如果盗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当初让阿娘出奔秦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智氏宗主智跞。她不是迫于生计,沿途乞讨,她是在带着年幼的我逃命。她怕别人找到她,她怕别人吃掉她的孩子,所以她夜不能寐,所以她整日惊恐疯癫。智氏的“稀世珍宝”?去他娘的气绝而亡!是智瑶的祖父害死了我阿娘,是智氏一族害得她尸骨无存,害得我家破人亡!如今,那恶人的孙子又想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智瑶啊智瑶,即便我阿拾只是一只沟渠里的老鼠,我也要与你这只吃人的老虎搏一个死活!只要我活着一日,就绝不会轻饶了你!
“喂,你这副吃人的模样是要做什么?我的买卖你赶紧答应了啊!”盗跖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松了紧咬的牙关,正欲跪地拜谢他当年的救命之恩,可就在这时,我却突然想到了一件比复仇和谢恩更要紧的事。“阿藜,阿藜呢?你说你那夜进了智跞的密室救了我娘,那密室里可还有一个叫阿藜的人?”我紧紧地抓住了盗跖的手。
盗跖听了我的话似是一愣,然后极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手:“没有,没有!什么阿离、阿合,我没见过。我的买卖,你赶紧答应了。这样,我们的债就一笔勾销了。”
“好好好,我答应你!将来你万一落难,只要我能帮得上忙,我一定豁出性命去救你。可你真的没见过一个叫阿藜的人吗?那个密室你后来还去过吗?我听说智瑶府上一直关了药人,专门取血入药,会不会——”
“你这小儿有完没完?啰唆死了!就算我留了什么阿藜在密室里,这十几年智氏那帮人一有个头痛脚痛就拿他放血割肉,他还能活到今天?智跞那老头儿要死的时候,如果手里有你的什么兄弟姐妹,还不活煮了他?倒是你这个缺心眼儿的,你既然知道智瑶那帮人在打你的主意,你怎么还敢往他府里跑?要是你死在他手里,老子当年就白救你了!”
“你真的——”
“哎呀,娘的,女人就是烦!我走了!”盗跖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大步走出了草屋。我急忙追了出去,跟在他身后左问右问,他却是一个字都懒得同我说了。
山谷之中,无邪和四儿正闹得开心,见我和盗跖回来了,齐齐围了过来。
盗跖许是因为和我谈妥了买卖,心情不错,先陪着无邪练了一会儿剑,又忍不住同四儿卖弄起了剑法。我看着眼前笑呵呵的三个人,一颗心却越沉越低。智府里的药人真的与我无关吗?诚如盗跖所说,即便当初密室里真的有一个叫阿藜的孩子,那他现在肯定也已经死了。那天碧眼胡姬倒给智瑶喝的一定就是药人的血。一个大活人被这样日日取血,别说十几年,就是十几天也未必能熬下来。也许智瑶府里的药人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与我不相干的人。
“阿拾,红头发大叔说要教我习剑呢!”我正在发呆,四儿突然笑着扑了过来,阳光下她一张圆脸红扑扑、汗津津的,整个人如出了牢笼的雀鸟,兴奋无比,“大叔的剑法很厉害的,你也别等赵无恤教你了,咱们现在就一起学吧!”她拖着我的手,硬要将我拽起来。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盗跖这人品行不太好,但剑术却好得很,既然他肯教你,你就赶紧去吧,免得他临时改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