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十三章 枕戈待旦(第3/4页)
无恤见到我,一撩衣摆笑着起身走了过来:“君上早派人去接你了,怎么这会儿才到?外面人多,没吓着你吧?”
“你下去吧!”中年男子一挥手,老寺人便退了出去。
“快来见过高大夫。”无恤微笑着牵了我的手来到高僚面前。
高僚看上去不似一般的卿家子弟,没有高墙内院养出来的苍白肤色,一张脸干干净净,透着淡淡的棕色,配上他高额阔鼻的长相,倒有几分剑客之气。
“阿拾见过高大夫。”
“小丫头和我就无须多礼了,随他叫我一声高大哥就行了。难怪我这师弟刚刚心神不宁,原来还有这么一件宝贝落在外面啊!”
“我这大哥最爱取笑人,你别去理他。”无恤笑着瞪了高僚一眼,转身拉了我走到墙边靠窗的一方案几前,“可饿了?宫里的庖厨刚送了几样小食来,你先吃着,我和高大哥说完事就带你下去休息。”
“刚刚你在屋顶上和刺客缠斗我都瞧见了,别瞒我,可有受伤?”
“才过了几招而已,怎么会受伤?你就别瞎担心了!”
我扯过他的袖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果真没有受伤,才安下心来:“你也别管我了,你们商量你们的,我就在这儿坐着,哪里都不去。”
“嗯。”无恤拿身子挡住高僚戏谑的视线,抬手在我鼻子上轻拧了一把,“很快,等我。”
“无恤,若你还这样,我也回去找你嫂子钻被窝了。”高僚在背后笑着喊了一声。
“来了。”无恤按着我在案几后坐下,自己快步回到了沙盘前,“高兄,你方才说到哪儿了?咱们继续……”
“嗯,你来看,临淄城在这里,高宛城在这里,如果明日我回高宛城调兵……”高僚拿起一根朱漆竹扦和无恤在沙盘里点点画画起来。
这高僚与无恤同门习剑,也算是少时好友。现在,且不管北方国氏那边是个什么态度,只要能与高氏一门交好,与齐国结盟的事也就多了三分胜算。
我耸肩松了松僵硬的身子,把视线从争论议事的两个人身上收了回来。眼前,黑地勾云雷纹图样的案几上放着黄黄绿绿三碟裹了蜜糖的粱米团子。我自莲湖回来后睡了半日,这会儿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于是拿手指捏了一个米团子放在嘴边咬了一口。蜜糖先入了口,甜滋滋的,粱米凉凉的冲淡了甜味,嘴里又留了一股荷叶的清香。这齐宫里的膳食做得果然精致,连米团子都要比晋国的好吃。我忍不住又咬了两口,发现米团中央居然还夹了一颗圆圆的果子,一捏分成两半,中间又有一根翠绿色的小芽。
这是什么?我把小芽挑出来放在嘴里一抿。呃,好苦……
“那是莲子!”无恤和高僚说着话,却不时拿眼睛偷瞟我,这会儿见我苦得眉毛、鼻子全皱在一起,便笑着冲我喊了一声。
“我……我知道!你做你的事,别理我!”我瞪了他一眼,把剩下的半个米团子全塞进了嘴里,见他还看着我笑,便端了一碟黄色的米团背过了身子;转头再偷偷望一眼无恤,他正扬着双眉与高僚谈得起劲。
明天,齐国的朝堂上定是要闹翻天了。
今晚,我就算知道在休明殿上与无恤交手的人是陈逆,也没办法揭穿他,因为没有证据,就没有罪名。阿素刚刚已经被人擒住,却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如果按齐侯所说,阚止明日就能率领三千虎贲攻下陈府,那陈恒会出什么招数应对呢?临淄城内,陈氏其他的族人又会有何反应?
呃,好累啊,不去想了。
我长叹一声,把手里的小碟往地上一放,整个人斜躺在了地上。
齐侯、阚止、陈恒,如今又加进了高氏、国氏和赵氏,六股势力交缠在一起,到最后究竟会把局面引向哪里?
脑子好晕,想不明白了。有红云儿在,就都让他去想吧,一定会没事的……
我躺在蒲席上,闻着房间里的芷兰香,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混混沌沌之间,我仿佛听到窗外有女子的哭声。我起身,随着那哭声飘出休明殿,一路往西,越过点将台,越过四座黑漆漆的高榭,飘进了一间阴暗腐臭的死牢。
这是哪里?
牢房的角落里吱吱乱叫、忙着打洞的老鼠和屋顶上爬来爬去的蜚蠊,让我想到了临淄城的死牢,可我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这里是齐宫的地牢。
寻着女子嘤嘤的啜泣声,我走进了一间窄小的牢房。
在牢房的左边角落里蹲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的脸埋在手掌里,身上素白色的亵衣沾满了点点血污。
“阿素……”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阿素慢慢地抬起了头,她的眼角滴着血,之前贴过“绮姜翅”的地方被人生生撕去了三片皮肉。那恐怖的伤口翻卷着,露出了里面带血的碎肉。她的眼泪不断地从眼眶里翻滚出来,嘴角却还带着之前的那抹微笑。
“你当初为什么要让她进宫?现在她把赵无恤都引进宫了!”牢房的另一个角落突然传来寺人毗冷冷的声音。
“主意不是你出的吗?你说你会帮我一起看着她!”阿素似是看不见我,她怨恨的视线穿过我最终落在了寺人毗雪白的脸上。
“你们别争了,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听信了那女人的鬼话。她制出毒香之后,我就该遵从相爷的命令,一剑杀了她。”这是陈逆的声音,可我在牢房里转了一圈却找不到他的人。
“没关系,只要过了明日,义父一定会有办法杀了她和赵无恤……”阿素抬头看着牢房的屋顶。
“陈恒明天会做什么?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安排?”我伸手去握阿素的双肩,但我的手一下子穿过了她的肩膀,按在了湿答答的墙壁上。
这时,阿素的脸突然变成了陈逆。他面目狰狞,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我:“不,我不想等到明日!她现在就在这里,我现在就杀了她!”陈逆的手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柄沾满鲜血的利剑。我往后猛退,他嘶吼着冲上来,一柄长剑当胸刺来。
惊惧之下我往后一倒,不料却掉进了无底的虚空。
我捂着胸口猛坐了起来,身上已经汗湿一片。
原来是个梦……
我抬头看向窗外,窗外的火把已经熄灭,蓝紫色的天光透过菱形的窗棂洒进了屋里。房间的正中央,跪人俑连枝树形灯摇曳着微弱的烛光,无恤和高僚还埋头在沙盘前小声地推演着什么。
昨晚阿素被押去了哪里?齐侯会杀了她吗?梦里的一切会不会都是真的?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向房间中央的无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