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二十章 君子之道(第2/3页)

可狡猾的阳虎听到风声便逃了,他这一逃就逃到了晋国,逃进了赵家。最后,赵鞅居然还让这个天下闻名的乱臣贼子做了赵氏的家臣。

“这有什么奇怪的?阳虎此人大才,谋略、武功样样卓绝,虽说品德修为离君子相去甚远,但也并非不能用。阳虎酒后曾言,他侍主,主贤明则悉心以事之,不肖则饰奸而弑之。卿父乃强主,自然可以降伏他这只豺狼。赵家这几十年来若说有所成就,那其中定也有阳虎之功。”

“我在你们府里见过此人一回——阴郁、凶狠,看那张脸就知道了。卿相怎知他这些年背地里没对赵家做过什么手脚?”

“阳虎入赵府不久就在暗地里网罗家臣,侵吞库金,欲取赵氏而代之。不过卿父当时只派人给他送了一方书帛,他就俯首了。”无恤转头神秘兮兮地看着我。

“什么书帛?写了什么?”

“据说,这书帛上记录了阳虎入府以来暗地里做的每一件事、见的每一个人,而且还有他侵吞库金的数额明细。”

“卿相都知道?!那为什么不杀了他?”

“卿父连问罪都没有,阳虎依旧是赵氏家臣。其实,如今的陈恒就像当年的阳虎,他行政治国确有几分能耐,只可惜齐侯不是强主,驾驭不了他;驾驭不了,便想除去,无奈连除贼的能力也没有。比起齐侯,唯唯诺诺的鲁公倒还识趣些。”

“啧啧啧,好你个大逆不道的赵无恤,听听你说的话,我怎么瞧着,你也长了一副乱臣贼子的模样?”

“你说我是乱臣贼子?”无恤把包袱往背上一甩,奸笑着朝我伸出了手,“我既然算不得良臣,那就干脆祸乱一把!”

“你要干吗?”我吓得大叫,一下躲在了无邪身后:“无邪,帮我——”

我抓着无邪的衣服惊叫着左躲右闪,要是以前无邪早同我们玩开了,可今天他却像根木头一般杵在我身前,全身硬邦邦的。

“无邪,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我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连忙停了下来。

“看你还往哪里跑——”无恤一见我停下来,长手一捞就把我夹在腋下抱了起来。

“赵无恤,不同你闹了,快放我下来!”我在无恤腰上猛拍了一记。

无恤这时也发现了无邪的异样,他身子一蹲把我放了下来,对无邪道:“狼崽,你怎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谁是孔夫子?谁是季孙氏?什么是刑鼎?什么是用田赋?”无邪紧蹙着双眉,一张脸绷得死紧,他似乎正在绞尽脑汁地思考我们说过的每一句话。

“没关系的,你听不懂才好啊!听得懂,你就不是‘无邪’,是‘坏人’了!”我说着斜眼挑衅地看了一眼无恤。

无恤淡淡一笑,拿手指了指我,张嘴无声道:“你也是——”

“赵无恤,你别太得意!”无邪转头直勾勾地看着无恤道,“你懂得多,法子也多,但总有一天你说的事我也会懂,总有一天我会比你强!”说完他甩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奔去。

“无邪,你去哪儿——”我急忙转身去追,却被无恤一把拉住了:“阿拾,你养了他三年了,他早已经不是个孩子。既然他跟着我们,这世上很多事情他总是要知道的。”

“不,他不需要知道,他这样就很好!”我扔下一句话就甩开无恤追着无邪跑了。

这世上的事,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懂得越多就越难幸福。思量、算计、筹谋,这些东西无邪通通都不需要。此时的我假装没有听懂无恤的话,假装没有看见无邪深藏的压抑和痛苦,只固执地认为无邪依旧是个孩子,一个永远都会陪在我身边的孩子……

之后的几天,我再也没有当着无邪的面和无恤谈论任何与政事有关的话题,但无邪却始终闷闷不乐。有时候三个人一起吃饭,他会举着食箸愣愣地盯着我和无恤发呆,看样子像是在努力思考什么,可等我问他话时,他又把头撇开不吱声了。以前拿一锅肉羹就能哄开心的孩子,现在却怎么哄也不笑了。我苦恼懊丧,只觉得十日前刚及笄的我,再过十日就要愁成白发苍苍的老妪了。

离开车队后的第三日,我们到了沂源城。这里是沂水的源头所在。无恤拿钱去渡口雇船,我和无邪坐在河堤上看着脚夫们一袋袋地往商船上运送货物。

“无邪,你上次在山上不是说有事要告诉我吗?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四儿了?”无邪呆坐着不说话,我只好找个由头与他搭话。

无邪瞟了我一眼,闷闷道:“嗯,我欺负她了。那个于安帮她说话,我还和他打了一架。四儿后来气极了就投水寻死了。”

“什么?她投水寻死了?!”无邪说得轻描淡写,我听完却是大惊失色。

“她明明会游水,可就是沉在水里不肯出来。后来,还是她喜欢的那个男人跳进河里把她捞出来的。”无邪瘪着嘴角看着我,不道歉,也不辩解,一双眼睛分明在说:“我不解释了,随你骂吧!反正我就是不懂事,反正我就是没有赵无恤能干。”

我看着这样的他,无奈一声长叹:“那你后来跟四儿道歉了吗?”

无邪低着头瘪着嘴,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你是该好好同她道歉,我这次被人绑走的事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本来就受了惊吓,你这么一闹,她心里该有多难过?等我们到了鲁国,你再同她好好赔个不是。以后说话做事前多想想别人的感受,别只图自己一时嘴巴痛快。”

“嗯。”无邪垂着脑袋应了一声。

“那除了这件事,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什么?”

“我听说,你和无恤定了一个赌约?”

“哦,我们就打了个赌,看谁能先找到你。”无邪从地上摸起几颗小石子放在手心不停地搓揉着。

“赌注是什么?”

“如果他赢了的话,我就由他差使一个月。”

“那如果你赢了呢?”

“他滚蛋!”无邪瞥了一眼河堤上那个青色的背影,狠狠地把手里的石子扔了出去。

我一听,扑哧一声笑了:“没想到你的狼脾气比他赵无恤的还要狠啊!然后呢?你输了,他要你做什么了?”

“他让我跟四丫头道歉,跟于安道歉,不能去齐宫找你。我如果要到柳州渡接应你,就必须先去鹿鸣楼找出至少三个陈氏的密探,否则他就把我和四儿都送到鲁国去。”

“他让你去找密探?为什么?”

“他说我老待在你身边,却不懂人心,不通世事,总有一日会被人利用,变得比四丫头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