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十二章 春临冰释(第2/5页)
智瑶赴鲁的时机实在太巧,这不由得让我怀疑“七宝车”的建造者——曾经大名鼎鼎后来却突然销声匿迹的公输宁实际上又为智氏暗建了一间密室,而这间密室关押的就是我多年苦寻不见的药人。
晋侯的“七宝车”我没见过,但史墨的“七香车”就停在太史府的后院。史墨不喜欢那辆车子,也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提起那辆车子。我回到新绛后,曾试着向他询问公输宁的下落,却被他一句“不知道”就打发了。后来,我又找机会问他讨要过那辆“七香车”,也被严词拒绝。世人皆传公输宁已死,但我不信,于是又托人另送了一封信到鲁国,请端木赐帮我打探公输宁的下落。
信送出去四个月后,我得到了孔夫子与世长辞的消息。那个倔强的老人在四月春景最好的日子里,永远离开了这个被他关怀、期待,却始终摒弃他的世界。千里之外,我在晋国萧瑟的秋风里遥拜东方,也深知三年之内,在夫子墓旁结庐守孝的端木赐是不会再给我回信了。
鲁国与宋国毗邻,也许在见过宋太史子韦后,我可以亲自去一趟鲁国,去拜祭孔夫子,顺便见一见端木赐,再在曲阜城里打听一下公输宁的事。这样,我也就不用再和无恤同车同舟一起回新绛了。
我正想着,门外的走道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客,你的热水送来了。”有人轻叩我的房门。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驿站里的仆役,他朝我弯腰一礼,递上来一只黑陶水罐。
“小哥送错了吧?我还没问你们管事要热水呢!”
“这是楼下独手客让奴送来的。”仆役恭声回道。
“哦,那——”我接过水罐想要道谢,送水的仆役已经转身下楼走了。
今晚是岁末,无恤似乎是和孔悝喝酒去了。阿鱼方才来说,明天不管下不下雪,我们都要动身去商丘了。孔悝这次带着老母妻儿,也是要往宋国避难去的。无恤打算赶在他前头,趁宋公还不知道卫国的局势,先探一探宋公对结盟的意思。
驿站之外,风雪大作,如狼般吟啸的夜风席卷着鹅毛大雪扫过田野、河谷。这样的天气,坐船是不可能了,若是要换马车出行,我这半废的脚也是该好好泡一泡了。
换了亵衣,烧了木柴,罐子里的水温变得刚刚好。我坐在床榻上把脚泡进热气蒸腾的水盆,冰冷僵硬的脚丫在热汤的抚慰下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可是,房间里怎么隐约多了一股花香?是我闻错了吗?这次出行,明明没有带香囊啊。我这样想着,人忽然觉得有些眩晕,这时抬眼再看脚边的那只黑陶水罐时,心中即刻大呼不妙。
我起身想要迈出水盆,可房间里的一切似乎都开始摇晃旋转。人摔倒在地,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觉得自己像是躺在一片浮云上,升升降降,最后一闭眼就晕了过去。
黑暗中,我时浮时沉,耳边有刀剑相交之声尖厉刺耳,有冰雪呼啸之声排山倒海。
几声惨叫过后,一切又都恢复了宁静。半晌,只听到一个颤抖的声音在我耳边急唤,阿拾,阿拾……
这一定还是梦。自我去年回到新绛见到他,他就再也没有唤过我的名字。姑娘来,姑娘去,倒好似我真的只是一个与他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想到这里心里一酸,干脆放松了身子,任自己在虚空里飘浮。
“她的手怎么这么凉?脚上的伤口止住血了吗?”
“止住了。”
“那人怎么还不醒?”
“姑娘一看就是被人下药了,药性还挺重。可下药的人都死了,咱们也没处找解药去啊!”
“那你赶快找个医师来啊!”
“主人,这大半夜的,天又黑,雪又大,能上哪儿去找医师啊?姑娘自己就是半个神医,她包袱里多的是药,要不你给找找?”
“拿来给我!”
有人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头,将我温柔地抱在怀里。不一会儿,一阵奇异的药香充满我的鼻腔。只可怜我身体四肢皆不能动,唯有在梦境里轻叹摇头,这人挑来挑去竟拿了醉心花做的药包来治我,我这一回怕是要睡上三天三夜了。
……
再醒来时,依旧是晚上,屋里点着灯,窗外的风倒似停了。
阿鱼闭着眼睛靠在我床尾,无恤并不在。我想张嘴发出点儿声音来,但嘴巴里又干又苦,舌头贴着上颚的皮,动都动不了,两只脚也一抽一抽地疼。
“阿鱼?”空咽了半天口水,我终于叫出了两个字。
“在!”阿鱼一个激灵猛蹿起来,冲上来就要扶我。我连忙摆手,示意他先给我倒碗水来。
“我睡了多久了?”我哑着嗓子问。
“姑娘睡了都快三天了,主人可是把怀城能请的医师都请来了,可惜没一个有用的。”阿鱼拎起桌上的提梁壶,又给我满满地倒了一大碗水。
“他现在人呢?”
“外头套马呢!幸好姑娘醒了,不然我家主人要连夜赶到都城去给姑娘找医师了。现在外头大雪下得连路都瞧不见。”
“我没事了。”我喝了大半碗水,才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我这些日子身子虚,不受药,不然也不会昏上那么久。”
“姑娘可把我们都吓死了。”阿鱼接过我的碗,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风雪的无恤迈步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竹笠,身上披着蓑衣,整张脸被风雪冻得发白,两只耳朵和鼻子却红得发亮。见我醒了,他也不说话,只拿着竹笠,披着风雪站在门边看我。
“主人,姑娘醒了,今晚你不用赶去郑都了。”阿鱼见我们俩都不说话,急忙跑上前拿走了无恤手中的竹笠。
“我看见了。”无恤转身脱下蓑衣,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太史府的庖厨天天都往城外竹林运食盒,难道食盒里装的都是石头不成?轻得风都能吹跑,也不怪别人下药重。不会办事,只会添乱。”
“你……”瘦了赖你,昏久了也赖你,也不知道是谁乱给我闻的什么醉心花!我瞪了无恤一眼,转头对阿鱼道:“给我下药的是这馆驿里的仆从,我这房里没丢什么东西吧?”
“姑娘,他们要偷的是你这个人啊,送水的仆从都已经被人灭口了。”阿鱼心有余悸道。
“灭口了?!”我大惊。
“送水的人大前天晚上就不见了,尸首被人在河里发现的时候都冻成冰条子了。大半夜的,谁会去冰河里打水?这肯定是有人要杀他灭口,硬给丢河里淹死了。”
有人故意要劫我?为什么呢?我如今与晋国赵氏已没多大关系,劫我的人肯定不是冲着无恤来的;智瑶也不可能,他若是要劫我,没必要派人跟到郑国来。莫非……是她?那天在大堂里,那个饮菊的男人,我分明也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