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二十八章 绛都之难(第2/5页)
“等一下!”阿素见陈盘要走,几步蹿到仆役面前,急问道:“你在赵无恤身边这些日子里,可曾见过一个叫张孟谈的人来找过他?”
仆役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来:“回素姑娘,赵鞅一死,赵世子就被软禁在此,来见他的人没几个,并没有一个叫张孟谈的人。”
“不可能,他若没死一定会来找赵无恤。你再好好想一想!赵鞅死之前呢?你可在府里见过一个个子瘦高、面貌斯文、右手背上有一大片烫伤的人?”
“这个……”
“快说!”阿素一手扣住仆役的肩膀。
仆役吃痛,急忙道:“回、回素姑娘,在赵鞅的丧礼上,太史墨身边是有个手有烫伤的巫人,那巫人在府里住了几日,后来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一定是他。他没死,他还活着。”阿素怔怔地松开了仆役的肩膀,她眼睑微颤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嘴角刚溢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即刻又被无边的哀色取代,“他果然偷看了我的密信,他是个骗子,骗了我那么久……”
“别为那负心人难过了。”陈盘走到阿素身边轻轻揽过她的肩膀,阿素眼睑一动滚下两行泪来,陈盘握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柔声又道:“好了,不难过,把人找到再问一问,若他真无情,就把他交给我,犯不着脏了你的手。既然张孟谈已经见过赵无恤,那赵无恤一定早就知道了邯郸君的计划。他二人一旦脱逃,必会拼死出城。你与其冒险在城里找人,不如随我一同出城吧!”
“对,孟谈看了我的信一定会带赵无恤出城。小妹,我们出城去等他们!”阿素转身来拉我,我往后退了一步,她困惑道:“怎么了,你高兴傻了吗?赵无恤不在这里,他没死,逃走了。咱们赶紧出城去找他们吧!”
“我一直不明白四千奴隶为什么可以控制整座新绛城,为什么城中千户,户户闭门,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晋侯不是被胁迫的,他也参与了此事,是他要借于安和我阿爹的手诛杀四卿,对吗?”我没有回应阿素,只盯着她身旁的陈盘。赵稷没了郑伯却仍不死心,原来是手里还捏着一个晋侯。
陈盘看了一眼阿素,点头道:“你猜得不错。几年前,晋太子凿曾密书齐侯与相父,求他们出兵相助诛灭四卿,所以你阿爹不是叛臣,是功臣。事成之后,他入朝封卿,你便是正卿嫡女,贵不可言。”
“四卿无罪,无故诛杀,功从何来?”
“还政晋侯,功名自有国君来给。”
“哈哈哈……”陈盘语罢,我不由得大笑,“陈世子,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也委实太可笑了。你当我还是三岁小儿吗?若于安和我阿爹真有功,他们的功劳也不是诛杀四卿,而是借你们陈氏之兵剿灭入城‘烧杀抢掠,残害卿族’的四千奴隶吧?以下犯上,以贱伐贵,是为大不敬。晋侯根本不会违礼赐这些奴隶自由身。盗跖和他的奴隶军是你们杀人的剑,替你们杀完了四卿,就又该变成你们的踏脚石了。四千人的尸骨叠将起来,是够你们登天,够我贵不可言了。”
“相父说得没错,女人太聪明了,果然不是好事。”陈盘听了我的话,顿时冷下脸来。
阿素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对我道:“小妹,你就随我们出城吧!欲成大事必有牺牲,这样的道理你该懂的。”
“不,阿姐,我不懂,奴隶也是人,他们拼死入城要的是自由,不是牺牲。”
“他们死也是为了还政国君。”
“堂堂君主言而无信,区区盗匪一诺千金,孰贵孰贱,我今日总算看清了。”我想起盗跖当日在山谷里的一番话不由得嗤笑出声。
“小妹,现在是说这些胡话的时候吗?你若想留下来救那些奴隶,迟早也会没命。你死是你的决定,别连累了你腹中的孩子。孟谈没死,赵无恤现在一定已经出城搬救兵去了,你难道想留在城里和他隔着一道城墙,隔着连天战火不得相见吗?”
“阿姐,你的话我都明白,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盗跖和他的兄弟们死。小芽儿会懂我,无恤也会懂我。我不会死,也不会让新绛城里尸骨成山。”阿素把她的善良与温情都藏在骨子里,轻易不叫人看见,所以我以前怕她,防她,害她,现在却因为她的一片真心感动不已。
“蠢人,那些奴隶入城时就已经是死人了,你救不了他们。”陈盘在旁冷冷出声。
“我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
“呵,阿拾姑娘,我陈盘生平真的很少佩服什么人,你算是一个。只可惜,你虽心有七窍却看不透天命。逆天而行,终难有善终。”
“‘凤凰于飞,和鸣锵锵,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于京。’陈氏有天命,可世间路有千条,你确定你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对的吗?走岔了路,可就永远到不了那个终点了。”
“你……”陈盘语塞。
我冷笑着又道:“韩氏、魏氏两家宗主、宗子有没有死,陈世子关心得很。可你为何独独不问智氏?身为正卿的智瑶是生是死,不是更重要吗?还是说智瑶的处境,你陈世子早就已经知道了?”我一眨不眨地盯着陈盘,我希望他能辩解,也希望自己心里可怕的猜测不是真的。
陈盘看着我久久没有出声,半晌,转头对陈逆道:“陈爷,让她留下,我们走。”
“阿拾!”阿素拽着我的手越发急了。
我在心里长叹了一声,伸手抱住阿素,阿素双手一揽紧紧地搂住了我:“小妹——”
“阿姐,什么都别问,出城后,别待在陈盘身边,走得远一些,张先生会找到你的。”我在阿素耳边极小声道。
阿素抬头惊诧地看着我,我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微笑道:“阿姐,谢谢你。快走吧,张先生在等你呢!”
“走吧!”陈盘拉着阿素往院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催促陈逆。无恤不见了,陈盘比我们任何人都更着急。
陈逆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他听见陈盘叫他,却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我留下,陪你去找盗跖。”
“大哥……”陈逆的眼睛里有深重难掩的哀痛,我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因而心里既感动又心疼。君子、盗匪,两个原本天差地别的人在生死情义面前却像得出奇。
“陈逆,走不由你,留不由你,你别忘了你的誓言!”陈盘望着陈逆的背影怒喝道。
陈逆的脸在陈盘的怒吼声中瞬间失了血色。有的人,他们的誓言不是一句话,而是捆在心上的一条锁链,锁链扯紧了,就痛到身不由己了。
“大哥,没事的。”我冲陈逆一笑,伸手解下自己脖子上的碧玉佩放在他手里,“艾陵之战,我尚年幼,坏不了你家相爷的大业。如今我有良策,定不会叫盗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在面前。这些年,小妹劳大哥照拂,这玉佩是我多年随身之物,且放在大哥这里,他日云梦泽再见,大哥拿它与我换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