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二十九章 及尔同死(第2/3页)

“都带进去!”于安挥手下令。

女眷们惊恐凄厉的哭声中突然冒出一个熟悉的声音:“邯郸君,我要见邯郸君!”姮雅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孩子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她脚上系着麻绳,这一冲,连着带倒了三个女人。“亚旅,你不能杀我,我与邯郸君有盟约在先,你们不能不讲信用!”

“你与邯郸君有盟在先,可你在这里见到邯郸君了吗?”

“你,你别忘了,我也帮过你!”姮雅抱着孩子怒瞪着于安。

“错了,你没帮过我,你只帮过你自己。”于安几步走到姮雅面前,低头拨开她怀里的襁褓,“这就是赵无恤的儿子?”

姮雅看了一眼于安又看了一眼我,哆嗦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于安合上襁褓冲守卫一挥手,姮雅突然哀号一声搂着孩子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董兄,你在天有灵看一看哪!你为保赵氏欣然赴死,你儿子今日却要灭先主一脉啊!生此贼儿逆子,你死不瞑目啊!”赵季父被捆在铜柱上仰头顿足大声哭喊,他一边哭一边骂,骂得于安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于安提剑大步走进赵鞅的房间,拔剑指着赵季父恨道:“抛妻弃子、自绝而亡的人有什么资格责骂我?!见了他,我倒要问问:他一人得了忠义之名,享了赵氏施舍的祭奉,可我阿娘呢,我兄长、我幼弟、我阿姊呢?他们没有神位,他们连一卷裹尸的草席都没有。是谁杀了他们?!我阿娘有情,有义,有礼,夫君死,八年不除孝服,我一家人为父戴孝,到底碍了谁的眼,要他如坐针毡,非要斩草除根?!今日我就是要让他赵鞅看看,什么是斩草除根!”

“恶贼!你阴毒狠辣,还要诬蔑我兄长,你不得好死!你断子绝孙,你——”

“住口!”于安右手提剑往前一送,赵季父张着嘴,顿时怒目而亡。

“把人都带进来!火呢?!拿火来!”于安收剑入鞘,转头怒喝。

“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我站在台阶上看着一屋子赵府家眷在守卫们的长鞭下惊恐尖叫,绝望恸哭,我就知道自己无须禁言了,因为于安早已决定要杀死这里所有的人。

“后悔?你告诉我,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三年。阿拾,你现在还想救我吗?还是,想救这一屋子的人?我告诉你,你救不了,今天你谁都救不了!”于安拎着我的衣领将我推下了台阶,“走,你现在就走,出城去找你的赵无恤去!”

“你跟我一起走。现在还来得及,你还有选择,放过赵家的人吧!天下那么大,只要你还活着,总有路可以走……”我对着于安苦苦哀求,他看着我的眼泪却笑了,笑得悲哀而温柔:“走吧,和以前一样跑到他身边去。替我……带四儿走,带小石子走。你走——别等我后悔!”

“亚旅。”守卫们取来了火把,橘红色的火舌在暮色中蹿跃着,烧得格外炽烈。于安想要接过火把,屋子两侧的院墙上却突然大喊着跳进来一群人,领头的正是一身劲服的黑子。

“黑子!”

“救人!”黑子一剑砍断一名守卫手中的火把,转身与另外二人缠斗起来。与黑子同来的是赵府的几名黑甲军,他们身上都带着伤,却不顾守卫们的拦阻,个个拼死往屋里冲。于安冷着脸抽出剑来,快步走到一名与守卫缠斗的黑甲军身边,一剑卸了他身上的软甲,反身再一剑,软甲的主人就瞪着眼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年轻的守卫看着地上死去的对手一时愣怔,于安夺过他手里的火把径自上了台阶。

“巽主!”黑子踢开守卫,几步拦在了于安面前。

“让开,我看在祁勇的面上才饶了你一命,你若再纠缠,休怪我无情!”

“巽主,天枢是赵家的天枢,天枢为你遮风挡雨这么多年,你怎么能恩将仇报?!”黑子拦在门口,大声质问。

“你什么都不知道,给我滚!”于安抬剑挥向黑子,黑子连忙举剑相抗。他二人在门口相斗,屋里的守卫也全都冲了出来与黑甲军厮杀起来。

“阿拾?夫君!”四儿带着四个奴隶军走进小院,她看到我时欣喜不已,可一看到于安与黑子陷在剑影之中便慌了神。“几位大哥,快去帮帮我夫君啊!”四儿对随行的奴隶军道。

我大喊:“不,先救屋里的人!”守卫落地的一支火把已点燃了门边的一堆木柴,火苗跃起,柴堆里黑烟已起。

四个奴隶军士听到屋里有哭喊之声连忙拔剑冲上了台阶,于安见他们要救人,竟抽身来挡。这几个奴隶哪里是于安的对手,虽有黑子相助,但转眼便成了四具死尸。黑子肩上中了于安一剑,腹部也中了一剑,黄麻色的短衣被鲜血尽染。我眼见他被于安一脚踹下台阶,连忙扑了上去:“黑子!四儿,四儿替我松绑!”

四儿看着奴隶军的尸体呆愣了,我叫她,她却毫无反应。

屋里火势已起,有女人用火烧断了脚上的麻绳,半裸着身子,踩着自己烧焦的血肉冲出火场,可于安手起剑落,一剑便砍下了她的头颅。于安拾起地上的两支火把丢进屋里,然后充耳不闻屋里的尖叫一把合上了房门。

守卫皆死,黑甲军亦全部战死。我俯下身用肩膀和手臂压着黑子腹上的伤口,可他的脸灰白一片,豆大的汗珠混着血水一道道不停地往下流。“黑子不要死,不要闭眼睛,你再坚持一下,四儿,四儿替我松绑啊——”我绝望地俯身大喊。

焦黑的房门在我的嘶吼声中轰然落地,浓烟伴着火光滚滚而出,呛人的空气中霎时弥漫起一股奇怪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黑子晕了过去,我想要用他的剑割开自己手上的麻布,却割得自己双手鲜血淋淋。

“救我——”房门落地,火场中惨叫着奔出一个火人,她一头茂密的长发已被大火烧焦,贴在血肉模糊的半边脸上,四儿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朝自己奔来,脚下移不动半步。“救我——”姮雅想要抓住四儿的手,但于安的剑已先她一步刺进了她的胸膛。

鲜红的血带着炙热的温度洒上四儿白绢制的单衣,四儿盯着姮雅胸前的剑尖往后退了一步,浑身颤抖如抖筛一般。她开始哭泣,哭得抽声断气。

“怕就别看。”于安拔出剑,用满是鲜血的手捂住了四儿的眼睛。

四儿一怔,继而闭目放声大哭。

此刻屋中虽有火,但火势最猛处便在房门,男人们被链条锁住无法出逃,女人们手上、脚上的麻绳被火烧断后便纷纷想要逃生。她们堵在门口,想逃,却又惧怕烈焰浓烟。

我努力了几次终于割断了手上的麻布,也顾不得一手的伤口,抽出伏灵索便冲上了台阶。无水救火,我只能用伏灵索卷住燃烧的木柴将它们从火场中抽出,可我只抽了两下,伏灵索便被于安的长剑死死缠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