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三十章 故梁残月(第4/5页)
陈盘看着月光下扎在赵稷腹部的一柄匕首,惊愕失措:“智瑶,你怎能出尔反尔?!”
智瑶拍了拍自己的手,凑到陈盘面前道:“陈世子,你我筹谋的都是大事,别为了一个小小的谋士伤了和气。我是答应了陈相要放他回齐,可他在故梁桥下藏了十二个刺客,只等着自己一家人走了就送我入黄泉呢!赵稷的命我不能留,待明日入城,我会派小儿智颜亲送大礼到临淄向陈相赔罪。你相父是大度之人,想来不会与瑶计较这么件小事,你说对吗?”
“世子……”赵稷站不住了,他甩开我的手,踉跄了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桥栏上,他呻吟着捂住自己身上涌血的伤口,把痛苦的目光投向陈盘。
陈盘惨白着一张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赵稷,他握紧了双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智瑶瞥了他们一眼,瞪着我道:“你师父这老匹夫,骗了我这么多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第二个青眼女婴。让我等等等等,这女婴的一双眼睛像极了赵无恤,我看着就生厌!”智瑶低头盯着小芽儿通红的脸,突然两手一伸将她一把丢进了奔涌的河水。
“不——”世界在我眼前炸裂了,我脚下一虚,仿佛落入了无底的深渊。
“妹妹——”桥下有人大叫,紧跟着便是重物落水之声。
“阿兄?阿藜!”我尖叫着扑到桥栏上,可桥下只有湍急的河水,陈盘拉住我,陈逆解剑一个纵身跃入了水中。
“陈逆——”陈盘松开我,大叫着朝桥尾狂奔而去:“下水,你们通通给我下水!”
霜月冷照,陈盘凄厉的叫声让整座故梁桥在夜色中战栗。智瑶走到我身后,将自己滚烫的身体贴上了我的后背:“好了,现在,只剩下我和你了。你师父骗了我,青眼女婴从来就只有你一个,只有你才能助我长生,只有你……”他低头用鼻尖在我耳畔轻嗅,我身上浓重的血腥之气让他兴奋,他喘着粗气咬上了我的肩膀,“你看见那里的火光了吗?我亲自生的火,盛水的大鼎是昔年平公追赐给我智氏先祖智武子的,武子之鼎可配得起你这双眼睛、这身玉骨?”
“配……配得很。”我转身猛地抱住智瑶的脖子,一口咬住了他的耳朵。
我咬得那么用力,恨不得一口将自己的牙齿咬碎。智瑶疯狂地用手捶打着我的脑袋、我的脸,剧烈的疼痛让我在他的拳头下一阵阵眩晕,浓稠的血沿着眉角淌进眼睛,可我不松口,我死死地抓着他的头发直到一口咬下了他半只耳朵。智瑶挥拳一拳打在我脸上,我扑倒在地,张口吐出一口咬烂的碎肉和一颗带血的大齿。
“你——”智瑶拔出剑来指着我的脸,我的眼眶已积了瘀血高高肿起,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气急败坏的怒吼,“我不杀你,我要活煮了你!我要剥皮抽筋活煮了你!来人,来人啊——”智瑶大叫着从我身旁呼啸而去。
我的脸火辣辣地痛,额头不停地有血往下流,我抹了一把眼睛里的血,摸索着爬到赵稷身边。我摸到了他的鼻子,没有呼吸了,他已然断了气。我摸到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满是泪水。
“阿爹……你等一等,我去找阿兄,我去找我的孩子,找到了,我带你去见阿娘。”
故梁桥下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用力拔出了赵稷腹部的匕首,转头,有人举着火把朝我气势汹汹地走来。
我将沾满我父亲鲜血的匕首咬在嘴里,翻身爬上了故梁桥的桥栏。
风来了,大地震动了。
智瑶在我面前惊愕地停下了脚步。他回头,在他身后,新绛城城门大开,一条火龙呼啸着直冲军营而来。
火烧连营,红光冲天,厮杀声、惨叫声伴着涛声此起彼伏。
“卿相,奴隶军杀出城了!”有将士驾车狂奔至桥下。
“鸣鼓!调东西两门守军合围剿杀,一个都不许留!”智瑶暴怒。
“卿相……”
“什么?!”
“恶盗挟持国君,士兵们不敢近身。”
“假的,君上在宫中有护卫守护,怎会落在恶盗手中?杀了,一并都给我杀了!”
“唯!”将士得令,飞驰而去。
我冷笑道:“智瑶,你要弑君?”
“那又如何?今夜没人能救得了你。你跳吧,寻到你的尸首我照样煮了你。”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长生,你就算活吞了我,也吞不下晋国。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你无视人道,残虐无信,竟还妄想能得天命?苍苍昊天,有神裁之,你智瑶此生必不得善死,死后,智氏一族必断祭绝祀,永无再兴之日!”
“你——你莫要虚传神谕!”智瑶抬头看着我,我这一身血衣原让他兴奋,现在却叫他战栗,“三卿已死,主君将亡,晋国有谁能奈何我?”
“三卿皆在,无人受戮。智瑶,你的梦该醒了。”
“不,他们都死了,你骗我!”
“智卿,智卿——”汾水之畔一辆亮着火炬的驷马高车引着火龙直奔至故梁桥下,高车之上晋侯姬凿着一袭玄色爵弁服冲智瑶扬手高喊,“智卿莫战,是寡人——”
智瑶手下将士随即赶到,他们手执戈矛不敢上前,只将一条火龙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盗跖一声高喝冲开人群,驾着晋侯的驷马高车直接上了桥面:“智瑶,国君在此,还不见礼?”
智瑶看着盗跖和姬凿,咬牙道:“恶盗,你挟持我晋国国君,其罪当诛,还不速速下车就死?!”
“我平叛有功,你国君上已下令免我全军死罪,还另在汾水之北赐我良田千亩,让我等安居乐业。智氏小儿莫再挡道,我们要走了。”盗跖策动四骑朝智瑶逼来。
智瑶气极,举剑高喊:“众将士听令,围杀恶盗,夺回国君,杀敌过十人者,论功行赏!”智瑶喊完,提剑直奔盗跖而去。桥下士兵见状亦潮水般涌了上来将盗跖和姬凿的马车团团围住。奴隶军见状亦不示弱,高喊着加入了战局。
混战之中,姬凿头上的冕冠被人一剑削成了两半,他跳下马车,连滚带爬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逃命似的朝前奔去。
智瑶趁乱砍死一个奴隶,取下他背上的长弓,于混乱之中搭弓引箭瞄准了姬凿。
姬凿跑丢了鞋,赤足冲向桥尾。智瑶一箭紧随而至,眼见那箭镞就要射进姬凿的后背,黑暗中突然冲出一匹快马,马上之人当空一剑将智瑶的白羽箭砍成了两段。
“赵氏无恤护驾来迟!”那人勒马,遥望着智瑶高声喝道。
“赵卿——”姬凿一声哀鸣想要拉住无恤。
无恤拍马朝我直冲而来,他不减马速一路狂奔,至我面前时,骤然弃缰跳马,任马儿嘶鸣着冲进了厮杀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