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做冷欺花(第10/13页)

太皇太后沉声道:“这些个大人们整日间在大内待着,吃着朝廷的俸禄,这点子差都办不好。皇帝圣躬违和,就该打发人来回我。皇帝不让回禀就替他瞒着,眼里竟是没有我了。他虽通岐黄,到底是万乘之尊,给人当太医使了抓药,真真大失体统!你传我的懿旨,着令前儿当值的太医,每人上内务府领二十板子,给他们长长记性!”

苏拉打着摆子领命,躬身退出了西偏殿。锦书心头鸣雷般怦怦跳作一团,暗道塔嬷嬷把事儿告诉太皇太后了,药方子也让她看了,皇太后生这样大的气,说的就是她。自己这回少不得要连坐,躲是躲不过去的,还是老老实实认罪,或许罪责还轻些。

打定了主意便跨进殿里,在门槛前跪下,膝行至太皇太后脚边,伏在地上道:“奴才死罪,请老祖宗降罪。”

太皇太后略停了停,方道:“你这才来认罪?我不问,你就不说,可见是个不撞南墙不后悔的主!你做宫人,怎么连主子都认不出?这双眼睛这么钝,今后如何能当差?”

锦书一迭声道是,心想这顿板子是逃不掉了,背上汗津津湿了一大片,不辩解,只一味地磕头求饶。

太皇太后看了看塔嬷嬷,心想这丫头倒硬气。她才出掖庭不认人,明明可以拿这个做借口,却只字不提,的确是聪明。否则落个口奸舌滑的罪过,免不了一顿重罚。

皇帝给她抓药的事她也是才知道,先前塔都也瞒她,皇帝干什么向来极仔细,昨儿侍膳居然出了纰漏,她才生了怀疑。一问塔都,原来还有这档子事。细论起来其实也不上要紧,皇帝打小爱琢磨医理,后来做了皇帝,朝堂之上运筹帷幄,耗了他许多心力,慢慢只要是乏了,就一头扎进寿药房里。他常说摸药比吃药管用,心里烦了躁了,看看那堆药材火气就没了。只是这么一来,连他是不是病了太医院都没有记档了,有病自己瞧,真够吓人的。更叫她吃惊的是皇帝看那丫头的眼神。

他只当她坐着没发觉,那是个什么眼神?男人瞧女人的眼神!瞧了一眼不够,再瞧一眼,然后滴水不漏的大英天子就布错了菜!要单是圣躬有恙,那也罢了,偏偏他们先头在寿药房打过了交道。皇帝这样冷情冷性的人非但没问她的罪,还给她开方子抓药,这前后一联系,直叫人头皮发麻,不敢设想。

念一声阿弥陀佛,但愿是她看错了。皇帝心思重,或者有他的想法,不论如何,现在没到解决那丫头的时候,暂且留着还有用。不过要是她活着会扰乱后宫,甚至颠覆大英,那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念在你是初犯,打板子就免了。”太皇太后冷冷道,“到廊子里跪上一个时辰,去!”

锦书含着泪磕头谢恩,所幸只是罚跪。宫里有规矩,宫女挨了杖责,并不是打完回主子跟前认个错还能接着当差的,会莫名失踪。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是太监下手狠,打死了,也许是撵出宫配了人,总之这个人就没了。对宫女来说,传杖和赐死没区别。

塔嬷嬷见锦书往出廊下去了,回身迟疑道:“老佛爷这是?”

太皇太后不答,只道:“咱们御膳房的人该赏,大冬天的,难为他们把上年的豌豆窖得这么好。今儿做了豌豆黄呈上来,虽不时令,吃着倒也新鲜。”对苓子吩咐道,“让小厨房再备一盘,你给皇帝送去,叫他也尝尝。”苓子应个嗻,快步退了出去。

太皇太后对春荣等人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都退下,这才对塔嬷嬷道:“我心里惶惶地跳,总觉得不安宁。把锦书放在慈宁宫也不知对不对,只求祖宗保佑,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塔嬷嬷怔了怔,旋即宽慰道:“老佛爷是担心太子爷吗?太子爷年轻,不过一时的迷恋,等再大些,知道了厉害就好了。”

太皇太后直摇头,“宇文家的男人有病根儿,不说祖上有多少糊涂账了,单说先帝爷。合德帝姬一病故他就成了那样,好一阵坏一阵的,最后把自己给作践死了。我真是怕啊,不是担心东篱,是担心皇帝。我的澜舟……他命里的债主到底是谁呢?”

塔嬷嬷没了主意,心道怎么又操心上皇帝了?太皇太后上了年纪,有了岁数的人想得总是比平常人多,遂笑着开解道:“老佛爷只管保重自己的身子就是了,万岁爷九五之尊,天下都打下来了,如今也年近而立,他的心思不是常人能及的,老佛爷有什么不放心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杯弓蛇影!没的愁坏了身子,叫皇上记挂。”

“你不明白。”太皇太后道,“让苓子送吃食自然有我的意思,看着吧,皇帝要是巴巴地跑了来,或是想法子叫我免了锦书的罚……塔都,大事便不妙了。”

塔嬷嬷打了个噤,半晌方回过味来,惊惧道:“是奴才疏忽了,老佛爷是说万岁爷对锦书……这怎么能够呢!”

太皇太后颓然道:“我也希望是我老眼昏花看岔了。今早皇后来讨恩典,要拨锦书过坤宁宫去伺候,我没答应。锦书哪儿都不能去,把她留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能安心。皇帝对皇后没有忌惮,皇后性子又哏,皇帝要真有那心思,只怕皇后不依。回头闹得帝后不和,这可是动摇根本的大事情。”

塔嬷嬷应道:“老佛爷说得极是,那老佛爷打算怎么处置锦书?”太皇太后年轻时也是个有手段的人,如今临老了,脾气平和了许多,也不会动辄喊打喊杀了。要依着她从前的手段,锦书是万万活不成的。她顾及太子,小心翼翼地问:“留不留?”

太皇太后手指点着炕桌道:“慕容家有个老小,流落在民间还没找到。他只有锦书一个亲人,早晚要寻来的。”塔嬷嬷心下了然,鱼饵没了,鱼还怎么上钩?不是不想杀,是暂且杀不得。

太皇太后靠在锦缎靠垫上,困顿地揉眉,“锦书要不是慕容家的人,这一生一定能过得很好。那是个好孩子,又麻利又识时务,遭了这么大的难也熬住了……别瞧她这会子困在了阵里,其实就像鹰,勒了膘,跑得远,飞得高。饿透了她,拿兔子拿天鹅是把好手,所以要小心提防着。”

塔嬷嬷笑道:“老佛爷快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就算她是鹰,咱们万岁爷岂是孬兔子!”

太皇太后微提了提嘴角,长叹一声道:“唯只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

豌豆黄是拿豌豆蒸熟了取豆沙,加白糖桂花,冷后切成方块,上面搁了蜜糕和小红枣做成的。本来是夏季消暑的吃食,御膳房别出心裁把青豌豆包好藏在冰窖里,眼下立了春,拿出来讨主子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