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手种红药(第9/14页)
芍药儿讨好地哈腰,“奉了懿旨上造办处去的,顺道过来给小主儿请安。”
锦书不冷不热道:“谙达怎么来了?请坐吧!”
长满寿看她脸上不痛快,垂手往前半步,赔笑道:“奴才站着回话就成。主子怎么没歇觉呢?万岁爷打发奴才来瞧瞧,才刚主子爷忙,小主儿在边上怕慢待了小主,索性让您先回宫歇着。这会儿手头活忙完了,叫往毓庆宫排个膳,回头陪着小主儿进晚膳。”
锦书轻浅勾起嘴角,“大理儿通天,小理儿由人辩。先头我去请安,主子爷不见,我也没话说。现下我身上不好,旁的没什么,怕也冷落了主子爷。”
长满寿脊背上飒飒流冷汗,这话说到七寸上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们这么你来我往,可难坏了下头当差的人了。
他哭丧着脸说:“小主可别这么想,万岁爷真是遇着了不顺心,动了半天的肝火。奴才是奉了上头的口谕,要是办不下来,奴才后脖梗子就得离缝。谨主子您最体人意儿,总不忍心看着奴才吃挂落儿的。”
到底在一处当过值,也不好意思太难为他。锦书无奈,只好点头说:“那成,我知道了。谙达回去替我谢万岁爷的恩,就说奴才扫庭以待,恭候圣驾。”
长满寿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笑得也不再那么狰怪了,扫着袖子说:“还是谨主子疼奴才,那奴才这就回乾清宫伺候去了。”转脸对那朵傻不愣登的淫花说,“芍药儿,你名声不好,还不自重些个,仔细回头腚上开花!走不走?”
芍药花儿嘴里应着“走,走”,连忙跟上去,摇尾儿说道,“原是要走的,这不是看见您老来了么,想听听您的训,也好叫小的精进些儿……”一路奉承拍马出阶陛去了。
脆脆喜笑颜开,对锦书道:“主子您瞧,万岁爷还是念着您的。头里您还不高兴,这会子不是补偿来了。”
“还说什么,赶紧的归置归置,准备迎驾吧!”蝈蝈儿忙活开了,指使着宫里的太监宫女擦砖抹地,又吩咐春桃和司衾宫女,“怎么还愣着,快伺候主子沐浴梳妆,没得在圣驾前失仪。”
锦书照旧打络子,慢吞吞道:“忙什么,万一又有事耽搁,岂不白忙一场?”
蝈蝈儿摇头道:“可不能这么想,这回是板上钉钉的了。主子您别使小性儿,快
笑笑儿的,乐呵呵的,多好的事儿啊!您收拾自个儿去,外头排膳有我们呢,忙不过来还有得胜,准保办得妥妥帖帖。”
锦书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一左一右的叉起来就往西耳房里去了。
蝈蝈儿抚着手掌四下打量,招了小苏拉问:“御膳房送来的东西呢?”
小苏拉说:“回蝈蝈姑姑的话,都送到宫膳房的蒸笼子里炖着了。”
蝈蝈儿白了他一眼,“蝈蝈姑姑,你也不嫌绕口!叫姑姑就成了,还怕没人喊我名字,要你连名带姓地叫呢!”说着往宫膳房走,边回头指派道:“把‘知不足斋’炕桌上的书都撤了,换宽绰的围桌。再上库里提新引枕和坐褥子,毡子也换了,用秋香色的金钱蟒条褥。”顿了顿猛想起来,“再去瞧瞧,内务府送万岁爷起坐用的黄褥子来了没有。”
小苏拉应了撒腿就去办了,边上的宫防太监捏着公鸭嗓笑道:“哎呀,姑姑真是个齐全人儿,这么多的差事打理得一丝不乱,难为您啦,倒像您要侍寝似的。”
蝈蝈儿啐了一口,“狗息子,我办分内的差事还轮着你说嘴?我没您这么好福气,往那儿站一天,差就当下来了。我是劳碌命,主子得势,大家跟着长脸。我为的不是我一个人,你不领情就罢了,还满嘴喷粪,仔细我回了主子罚你!”
宫防太监忙自打嘴巴,觍脸笑道:“我没成色,没见过市面,姑姑别同我一般见识。”
蝈蝈儿瞧都不瞧他一眼,转身进了二进院的围房里。十来个厨子和配菜的正忙得热火朝天,宫膳房里烟雾缭绕,灶头上的蒸笼屉子垒得足有七八层高。转到一个瓷炖盅前,正看见得胜揭了盖子往里瞧,她拍了他一下,问:“干什么呢?”
得胜吓得一蹦,讪讪的咧嘴笑,“我以前在四执库当差,没见过雪蛤,这不,开开眼。”
蝈蝈儿听着他怪可怜见的,也没想别的,只道:“晚上菜色多,这盅雪蛤银耳怕也吃不了几口,回头求主子赏你吧。”
得胜变了脸色,忙不迭摆手,“不不不,我这么一说,姑姑千万别当真!这是女人吃的补品,我一个爷们儿还抢着,倒叫别人说我馋嘴猫儿似的,我哪里还有脸!”边说边退,慌慌张张道,“姑姑忙,我张罗巾栉去。”
蝈蝈儿笑了笑,厨子也乐,掌勺儿说:“这小子,一听是雪蛤眼都直了,只差没流哈剌子。乡下小子穷苦惯了,进了宫是下等奴才,哪里见过这个!”
蝈蝈儿卷了袖子把笼屉盖上,对掌事地说:“等到了时候让侍膳处的往不知足斋排膳,今儿晚上在那儿用。”
掌事的响亮应了声“是嘞”,稍后又贼头贼脑地问:“万岁爷今儿晚上留宿毓庆宫?这算走宫?”
蝈蝈儿横了他一眼,“你管得忒多了,好好办分内的差,办得好主子自然有赏,不该你操心的别问,免得舌头遭殃。”
她一甩大辫子走了,身后的厨子们起哄,“这是棵朝天椒呀,够辣的!将来谁讨了她,得天天在腰上挂水馕子,降火要紧哩!”
约近掌灯时分,宫门上遥遥有击掌声传来,锦书领着宫人上惇本殿接驾,齐跪下三呼万岁。
皇帝下辇伸手来扶,温厚的手掌将她的手指握住,浅浅笑道:“我只当你还在闹脾气,不会来迎我呢。”
锦书脸上是凉薄的神色,中规中矩道:“奴才不敢,万岁驾临,奴才依矩相迎是该当的,否则就犯了藐视圣躬的罪责。”
皇帝眯眼打量她,她穿白绫绸袍子,青缎掐牙背心,头发松松挽着,不是别的宫妃那样盛装相迎,淡淡似水,却另有一番韵味。
只这脸子,似乎又回到做侍女那时的样儿,拘着,远着,不待见着。皇帝心里沉甸甸的,隐约有些恐惧,强勾着唇角携她进后头正殿,一面道:“你别恼,晌午时我正有政务要办,没法子见你,这会子来和你赔罪,你快消消气吧,气性大了伤身的。”
锦书抽回了手,冷着脸道:“主子这话岔了,奴才断不敢当。奴才并不恼,也没什么可恼的。奴才是奉了庄王爷的令进去给您请安的,您不见,奴才不过觉得没尽着心,旁的也没什么。”
她当着这么多下人让他下不来台,皇帝蹙起了眉,却并不发作,只是吓坏了蝈蝈儿他们,两条胳膊抖得筛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