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礼(第7/8页)

她走在我身边,一身诡异的少女装扮,但我觉得这样的她很美。她是人世间唯一能与我分担同一种悲伤的人。我抓住这位四十五岁“少女”的手臂,说道:

“管他呢,别把其他人当镜子照就行了。”

文化中心门口人头攒动,放眼望去全是正在等人的年轻人。美绘子愈发羞怯,不过他们貌似都忙着聊天、玩手机、欣赏自己的装扮。话虽如此,难免还是会有人注意到我们。而他们的反应无非三种:惊讶、无语、嘲笑。

我们用力拨开人群,朝会场入口走去。被我们推开的人心情颇为不悦,引发了无数毫不留情的闲言碎语。

“那两个人在干吗,玩行为艺术吗?”

“那明显是个大叔,要不就是得了什么罕见的毛病。”

“是脑子有问题吧?”

“可能只是那个姑娘长得比较显老?”

“再显老也不能老成那样啊!”

美绘子把脸埋在毛茸茸的白披肩里,试图屏蔽外面的言论。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零碎的词飘进了她的耳朵。

“啊,有人在说我……”

“嗯,他们说‘那姑娘有成熟女人的风韵,特别美’。”

美绘子的语气跟铃音的一样无奈:

“你傻不傻啊!”

入场签到处就设在正对着门口的地方,一进门就能看到。

我本想快步走过去,却不小心和其中一位工作人员眼神交错。这一看,就看出问题了。

“哎——不好意思,家长不能入场的。”

签到处的工作人员身材偏瘦,穿着崭新的西装,估计是从这些刚成年的孩子中募集的志愿者。我挺起鲜红色的胸膛回答:

“我不是家长,要参加仪式的就是我本人。”

工作人员的视线顿时飘忽不定起来。那表情仿佛在说:糟了,碰上疯子了!我试图硬闯,却被另一位男工作人员挡住了。这是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壮得几乎要把身上的西装撑破。

“您有邀请函吗?”

一听这口气,就知道这位的社会经验比瘦子丰富得多。我把手插进和服的胸口处,又甩了甩褂子的袖管给他看,说:

“啊,忘带了。”

但壮汉貌似无意陪我演这场戏。

“非常抱歉,没有邀请函是不能入场的。”

“不会吧,刚才那几个女生不是也没带吗?”

就在这边纠缠不清的时候,几个女孩子当着我们的面签完到进去了。其中一个娇滴滴地说了句:“哎呀,人家忘带了。”那瘦子就笑眯眯地放了人。

壮汉应该已经工作了,不是学生。一本正经的口气能让人想象出他从事的是比较严肃的工作。

“只要能确认住址就没问题。”

“住址?我写给你呗。”

我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铃音还在天上看着呢,不能让她看到父亲软弱的模样。在我心里,此时此刻的我就是铃音的守护者,是个年轻气盛、顶着一头棕发、穿着红褂子的傻小子。

“请回吧!”

美绘子依然把脸埋在毛绒披肩里,向我投来惊慌的眼神。也许她的言外之意是:“怎么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惊呼:

“咦,那不是铃音的——”

来到我们身后的是三个女孩,分别穿着不同颜色的和服。其中有个穿着紫色振袖的姑娘,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们。美绘子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喊道:

“啊……郁美!”

郁美,我记得这个名字。她是铃音上初中时交的朋友,当年经常来我们家玩。但我记忆中的“郁美”是个肥嘟嘟的留着蘑菇头的小姑娘。而眼前这个年满二十的郁美苗条了不少,一头橘色的卷发扎在头顶,朝四面八方炸开,睫毛弄得跟牙刷一样。“铃音一定会留黑色直发”也许只是父母美好的幻想。

“你们怎么穿成这样了?”

“说来话长——”

我们决定暂时撤离签到处。

“原来你们是替铃音来的……对不起,我都没想起铃音……你们怎么不早点来找我们商量呢。”

郁美的外形变化很大,但心地善良这一点好像没变。美绘子还没解释几句,她便啜泣起来。

“等我一下。”

说着,郁美拿起智能手机,用飞快的速度发起了短信,或许是在用Line发信息吧。她留着长长的指甲,天知道她的打字速度怎么能这么快。发完信息后,她又打了几通电话。

没过多久,就有人陆陆续续从会场各处赶来,他们都是郁美的朋友。在典礼快开始的时候,我们被十多个人围了起来。

郁美把所有人的邀请函集中起来,叠成一摞,往签到处的桌子上一放。

“邀请函我放这儿了啊。我们一共是十三个人,有三个忘带了,所以总共是十张。”

在围着我们的那群人里,有个男孩貌似认识壮汉。

“这样总没问题了吧,山下警官?”

谁知道壮汉是不是真的警察,也许“山下警官”只是个绰号。不过看表情,他好像还不太服气。但是不等他开口,包围着我和美绘子的小伙伴们就开始往会场里走了,边走边向山下警官敬礼,并招呼道:“我们走啦。”

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说:“我们走啦。”

成人礼就像当年一样无聊,我本来也没抱什么期望。到场的年轻人压根儿没听市长的致辞和嘉宾的贺词。交头接耳的声音汇聚成一阵阵轰鸣,在会场内一遍遍回响。曾当过校长的教育局长上台致辞的时候,台下甚至爆发出嘘声。也难怪,三十年前的我,也跟他们一样年少轻狂。

台上的大叔们跟我差不多大,但今天的我竟能虚心听完他们说的每一句话。美绘子的表情也分外认真。嗯,因为今天来参加成人礼的不是我们,而是铃音。先不管铃音有没有长成一个会乖乖听嘉宾发言的好孩子。

“你看见刚才回头那人没有?怎么看都是个大妈。”

坐在我们斜后方的人压低声音说道。

“大妈来这种地方干吗?精神失常了吗?”

他们说的是被嘘声引得回过头的美绘子。这下可好,她又蜷起身子了。我马上扭头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