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幼无人怜,是以少孤(第7/9页)

迷蒙的水雾中有金色衣袂飘然而出,沈少孤负手静静站在湖畔,看着亭中四人,目光最终落在郗彦的身上,笑道:“一别九年,我们可是许久未见了。”

“小叔叔,”沈伊最怕的便是他和郗彦见面,忙跨步上前,将三人挡在身后,赔笑道,“你不是出府去了吗?”

“心里总觉得什么放心不下,所以回来看看。”沈少孤将深刻的笑意敛入眸底,依旧盯着郗彦,“看来我的感觉却是没错的。不过你们能如此快速安然带出此二人,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世上知道我贴身令牌是什么玉、什么图案的人,并不多见。除了这地下的几个侍卫外,貌似只有一个故人。在我的印象中,他却是死了。”

“叔叔!”沈伊按住腰间的软剑,已是神容冷肃。

郗彦对着沈少孤锐利的目光,伸手分开护在自己身前的沐奇和离歌,青衣借风飘起,掠过梅树时随手折了根枝条,淡然站在沈少孤面前。

沈少孤再打量他一瞬,忽地微笑,身影疾如旋风,骤然掠至郗彦身侧,凌厉掌风拍向郗彦胸口的一刻,却被一股冷柔力道轻轻化解。沈少孤有些惊讶,没想到郗彦年纪轻轻,功力却已入臻境,再霸道的内力使出,也如沉入了无底的深渊。青衣旋绕如烟淡缈,枯瘦的树枝竟能划出万千锋芒,顷刻刺向沈少孤周身。掌风剑光的纠缠难分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两人在内力相抵时却迅疾撤手退开。

沈少孤泰然站在梅树下,梅花受方才的剑气和掌风所振,纷纷飞落,沾上他的肩头。他抬起手臂轻轻拂开落花,笑道:“这些年为师不在身边,你的功力还能进展如此神速,为师很欣慰。”

欣慰?郗彦垂眸望了眼手中断裂的树枝,摇头苦笑,将树枝抛入冰湖。

沈少孤在他悠长的沉默中细细思量,再看了一眼远处的沈伊,终于叹了口气:“你去吧。”

郗彦和沈伊皆是吃了一惊,沈少孤慢慢转身,离去前,只如此说道:“想必你今夜也通知了夭绍,不要让她久等。但愿当年谢攸的话你没忘,只因为你还活着,所以为师才放心放手。去吧。”

族人的血光模糊眼前,渐渐淡却了那金色的衣袂,郗彦心神激荡,诸多情绪的交杂纷乱让他几乎就要失控,忍不住紧紧握住了五指,闭上眼眸努力调息紊乱的呼吸。

“有些往事,想必也该真相大白的时候了。”沈伊走到郗彦身边,语中透着无尽愧疚,“无论如何,却都是我沈家造的孽,只是那个罪魁祸首……却另有其人。”

郗彦睁眸,在他话语的余韵下深入思索,自惶惑的揣测中清晰辨明往事流影的刹那,不禁心弦轻颤,突然分不清这些年纠结在那些冰冷意识最深处的苦痛,究竟是悲哀更甚,还是可笑更甚。

(六)

融王府遭逢变故的时候,夭绍正在女帝的寝宫里思量逃离的机会。

内忧外患的夹击下,女帝连日忧思未免疲乏,今日的夜宴刚过一半便先行回了寝宫休息。夭绍身为贴身女官,当然也是领命随行。再过半个时辰会有焰火歌舞,夭绍本想着在宴会最热闹时趁乱离开,如今这计划却不得不搁置,此刻她被困在静寥的宫殿里,且正处在女帝的眼皮底下,动一动也难。

女帝宴上多喝了几杯酒,些许醺醉,喝了醒酒茶后便躺在软榻上,留下夭绍一人在身边伺候。虽是疲惫,女帝却无睡意,看了会折子,转眸见夭绍站在那块封藏雪魂花的晶石前发呆,不由一笑:“你在想什么?”

夭绍默然片刻,才道:“这些天我在宫廷里翻查过当年史官留下的汉字札记,九年前那牧人将雪魂花献上之后,被陛下定为国花,是以供奉在寝殿。昔日的两对花如今却唯剩下这一朵,其余的那三朵呢?”

女帝从榻上缓缓坐起,此刻她眉宇间已不见一丝迷蒙的醉意,蓝眸一如既往地清亮深远,淡淡道:“你是想问朕,当年拿了雪魂花想下毒害你母亲的人是谁?”

被她一下点破心思,夭绍倒也无意隐瞒,颔首道:“是,确实想知道。”

“你不怀疑是我吗?”女帝漫不经心地拨弄起腕间珠链。

“沈少孤几日前告诉我,不是你。”

“是他说的?”女帝眸光飞转,畅快笑起来。

夭绍无声无息站在殿中角落,神色冷冷。许久,女帝才忍住笑意,说道:“你不是很恨你师父么,怎么还信他的话?”

“他是可恨,但从没有骗过我。”夭绍声色不动,注视着女帝道,“不过,不管当年下毒想害我母亲的人是谁,都该与陛下逃不了干系。”

“说得不错,我和他倒是关系匪浅。”女帝莞尔,抚着额角的鬓发,“郡主认为,天下能有谁可以从我手里拿走被我如此珍视的雪魂花?”

夭绍思索着她的言外之意,怔了一怔。女帝笑道:“自然只有你的师父,我的弟弟,沈少孤一人了。如何?阿融是不是告诉过你,他没有害你母亲?”

夭绍面色猛然一白,咬唇不语。

女帝道:“你方才不是说他从不骗你吗,这么快就开始怀疑了?”她步下玉阶走到夭绍面前,打量她清冷的容色,微微点头道,“朕的那个弟弟素来被人冤枉惯了,你方才还能这样信他,比你母亲当年清醒百倍。要是你母亲早听了阿融的话,何至于九年前你便成了父母双双离逝的孤女。”

夭绍冷道:“我母亲生前如何,不敢劳陛下感慨。”

“竟敢这样和朕说话?”女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叹息道,“念在你是一片孝心,朕暂且先不追究。”她转身望着红色晶石,微笑道:“不过阿融当年拿走了雪魂花,的确不是想害你母亲,而是想救你母亲。”

“雪魂花……救人?”夭绍却是无法置信。 

“有些时候,退后一步才能保得诸事万全,枉你这般灵慧,还看不透这个道理?”女帝摇了摇头,又道,“你想想,中了雪魂花的人,你,郗家的小公子,还有如今的东朝皇帝,哪一个是因为雪魂花的毒而死了?”

夭绍愣住,女帝嗤然一笑,道:“你活得好好的,郗家小公子是被萧璋杀死的,东朝皇帝如今不也醒过来了吗?雪魂花是藏寒毒,中毒之人若无解药,必定昏睡不醒。若毒素存于体内不能散出,每月月半必定受寒毒之苦,如此折腾下来,不管内力多深厚,身体多强健,都活不过十年。这才是其害。”

活不过十年?——此话如雷霆劈闪脑海,夭绍大惊失色。

他为何从不曾说,从不曾说……自己也是如此的糊涂,竟只当一切如旧。

心中隐忍的痛一霎到了极致,夭绍在惊觉的意识下急急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