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归计恐迟暮(第13/14页)

贺兰柬在白石道尽头止步,指了指前方:“郡主,昨夜未曾有时间带你来此处,这便是明泉。”

夭绍望着山林外一片冷凝凝碧波荡漾的湖泊,忍不住近前几步,细细观赏。这才知明泉山庄名不虚传。所谓明泉,泉水清澈,如镜之明,映照环岸树荫,青透如纯玉,其上暖烟淡淡,飘袅直入云间。除此以外,更令她诧异的是,泉水一侧山岩上趴伏着一只雪豹,毛色亮滑如阳光下的积雪,正闭眸而眠,姿态舒展且优雅。

沐奇也在惊奇,出声道:“那只豹……”

“那是庄中世代守护明泉的灵豹,脾气暴躁,只认独孤一族的主公主母,旁人谁若近明泉半步,必会受它攻袭。”贺兰柬解释道,因林中寒气牵动内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那雪豹听闻动静懒懒睁开眼眸,锐利的目光掠过贺兰柬与沐奇的面庞上,又看向靠近明泉的夭绍。

夭绍心怵于方才贺兰柬的说辞,忙退离明泉几步,可那雪豹仍凝望着她,目色流转不定,一瞬戾色充盈,一瞬又精光大盛,最终却是无动于衷地挪开视线,晃动尾巴,阖起双眸,再度趴伏而眠。

“看来它今日心情不错。”贺兰柬深看了一眼夭绍,淡笑转身,往西行去,“郡主,我们走这边。出了这山之后,便是渡头。”

东方朝霞已渐渐溢出,但山中不同山外,峰岩遮挡下,光线依旧昏暗。贺兰柬领着夭绍二人径往西行,山道愈行愈窄,至最狭隘处,不能并肩行人。如此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终见一丝明亮光束射在青岩上,贺兰柬扶壁喘口气,回头笑了笑:“到了。”

灭了灯笼当先走出,夭绍和沐奇随后离开山道,顿觉眼前豁然开朗。

晴空丽日,远处湖泊浩荡,近处桃林成荫,岸边一座古亭间,商之坐在石桌旁,正静静望着眼前水光,似有思虑。

“主公,郡主到了。”石勒于他身边道。

商之回首,望着走向这边的三人,缓缓起身。

贺兰柬与石勒相视一眼,各有盘算。贺兰柬坐在桃荫下的石上,抬袖擦着额上汗水,对沐奇道:“你先去船上准备准备吧,我是没力气再走了。”沐奇正待和夭绍说,石勒却走出亭外,一把将他携走,手指前方道:“船在那边。”

沐奇望望他二人,心中明了,瞥一眼亭中商之,淡淡一笑,自不多言。

夭绍在亭外驻足一刻,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商之等她走到面前,方出声道:“我刚收到曹阳城中的消息,敬公公已离开驿站南下,许是这一路上还会继续找你。”

夭绍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商之又道:“阿彦他们也都知道你南下,邺都宫中会有沈伊周旋,你自这边过河至官渡后,沿途云阁都会照应,想来阿彦也会派人来接你南下。”

夭绍怔了一下,依旧点头:“知道了。”

而后商之不再言语,夭绍望着他,半晌,问道:“就这些吗?”

“还有一事。”商之自袖中取出一卷书简,递至她面前,“这是帮阿彦戒除药散的针灸之法,你回去拿给义桓兄看看,他会教你如何做。”

“好,”夭绍接过,紧攥于手中,仍问道,“还有吗?”

商之有些讶然,看着她,愣了一瞬,笑了笑:“没有了。我送你上船。”

“不必。”夭绍神色冷淡,转身道,“尚王爷留步吧。”将要行时,身后那人却忽地将她拉住,手指刚扣住她的手臂,却又立刻松开。

她驻足而立,既不离去,也不回头,就这样背对着他。他静默良久,才低声道:“若你为昨夜之事生气,我……”他生平首次这般拙于言词,犹豫了一刻,方道,“十五那夜,你随我弹奏《月出》之时,我便知你已清楚了。”

夭绍依旧不语,商之轻声叹了口气:“抱歉。”

她却还是一言不发,亭中一时悄寂只闻风声、水浪声,二人的呼吸也似闷于心头,久久难以舒解。

“尚,”不知多久,她终于轻声开口,“从兰泽山初见到现在,你从未对我有过一刻的坦诚,是不是?”话语落下,等待半晌,身后无声无息。

“罢了,”她忽而一笑,“此次一别,也不知再见何日,追究往事也无意义。”

紫裙飘动,她提步欲走出古亭。他却又唤住她:“夭绍。”

她止住步伐。商之慢慢道:“月出琴,当年谢叔叔之所以送给阿彦,用意为何,你问过他了吗?”

她回头看着他,目中有些茫然:“问过,他说只是礼物。”

“那是你父母的定情信物,怎会无故送给别人?”商之注视着她的面庞,目中似含笑意,却又似不存丝毫的温度,缓缓续道,“月出琴……却是有关一个盟约的礼物。”

夭绍疑惑于他的言词,思忖一刻,神色骤变,颊上忽红忽白,蓦地转身。

恍然之际,往事皆明。

“我走了,你……一切保重。”她轻声言罢,头也未回,登舟而去。

商之站在亭中,望着轻舟荡离河岸,未过一刻,转身自回山庄。石勒与贺兰柬却站在岸边,目送轻舟飘过几重山色,怅然叹息。

“还不走?”石勒斜眸看向贺兰柬。

贺兰柬瞪着他,面无血色,脚下发软。石勒忙将他扶住,戏谑道:“看来你倒是最依依不舍的那个人。”

“我贺兰柬生平第一次做徒劳无功的事!”贺兰柬想起这一夜的奔波劳累,咬牙切齿,“你们这些人,遇到事总是要靠我这个病弱之人……我还剩一把骨头,南南北北这样颠簸,还能活几天!”

石勒不以为然:“祸本就是你闯下的,能怪谁?再说这次是华公子遣你南下的,可别迁怒我。”言罢轻声笑笑,身子低了低,将他背在身上,走入山中。

(九)

舟至官渡,南下兖州尽走陆路,想来敬公公并未料到夭绍与沐奇会自此方向南下,沿途竟不曾遇到任何阻拦,纵马五日,终至兖州义阳。二十四日清晨,夭绍与沐奇乘客舟渡怒江,南下东朝。舟行两天两夜,至江州潜城,上岸后换马疾驰,赶在二十七日入夜之前,抵达江夏城外。

骏马徘徊护城河前,星空当头,旷野无声。时已戌时,城门早闭,夭绍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城墙,不住蹙眉:“三叔,你可曾在信中说明我们达到的日子?”

沐奇叹息:“自是说清楚了,却不知何故一路都不见彦公子的人来接。”

此人必然是故意的!夭绍恨得咬牙,自怀中取出一枚澄明的水苍玉佩,丢给沐奇:“叫守城将军,本郡主要入城!”

“是!”沐奇极少见她这般着恼的模样,不由轻笑摇头,驱马上前,待要放声喝喊,不料城门闷声轰响,“喀喇”不断的铁锁声裂震夜空,“哐当”一声重鸣,吊桥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