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胡骑长歌(第18/19页)
郗彦自也知道两军悬殊下的艰难,沉默片刻,又行书问道:“尚呢?”
“少主他……”贺兰柬欲言又止,面容苦涩,半晌方轻轻出声,“他误食了药散,此刻正昏迷着。”
郗彦眸色微沉,僵立了一会,慢慢将笔放下,转身入了里帐。贺兰柬虽奇怪他的举止,却也没有多问,见书案上有一封密函尚未开启,拿在手里正要打开,帐帘却猛地被人掀开。
“少主!”钟晔不管不顾地闯入帐中,边走边道,“你要的七千骑兵,已在营外集结完毕……”说到一半言词哽住,看着帐中帅案旁站着的贺兰柬,愣了愣,“怎么是你?我家少主呢?”
“里帐,”贺兰柬道,“那七千骑兵集结了要作什么?”
“少主说今晚计划不变,等尚公子来,还是要从赤岩山中的秘道偷袭去柯伦河北岸,先去他们军营放把火,避开阿那纥一部的锋芒,攻袭长孙伦超的右翼。”
贺兰柬闻言思了一刻,点头道:“此计的确不错。阿那纥提前来的朔方,已修军养息多日,士气正盛。而长孙伦超一部日夜兼程、行军疲惫,且顾着女帝的安全,精锐都在中军,两翼防守必然薄弱。以今晚严峻的形势,只要将柔然大军突破一个口子,便能有缓冲的余地。”
钟晔笑道:“是,我家少主也这么说。”言罢左右四顾,“尚公子还没来营中?”
贺兰柬抿唇不语,钟晔看出他静默之下的忧虑,皱起眉:“尚公子没来?那何人领军?”话音落下,忽听脚步声自里帐而出,转过头,盯着那身着玄黑铠甲的少年,脸色一变:“少主,不行!”
贺兰柬亦急急劝阻:“彦公子,你的身体……”
郗彦面色冷冷,并不听他们多说,执了独孤尚悬在帐中的佩剑,大步出营。钟晔心中无奈,长长叹息了一声,只得紧随他身后,出了营领兵潜入夜下,悄无声息沿着赤岩山脉纷乱迷迭的山间小道慢慢靠近柔然大军的后方。
帐中,贺兰柬望着骑军卷尘而去,看着那道重墨阴翳消失在高耸的山峰后,怔立半晌,才想起手中的密函。打开一看,眉宇凝住,良久才苦笑道:“难怪她这般地等不及,原来如此。”
纵有沟壑相阻,纵使郗彦率领的骑兵已冲破长孙伦超一部左翼防线,但毕竟是寡难敌众,且是这般悬殊的对抗。柔然二十万众,夜色铺盖蔓延如同滚滚不绝的潮水,一波尚未平静,另一波已以更汹涌疯狂的姿态奔流袭至。
夜过子时,柯伦河南岸第一道沟壑防线被突破,柔然将士的铁骑践踏着沟壑下鲜卑武士的身躯,血雨腥风中如虎狼逐原,冲往第二道防线。
箭雨虽又拦截了一时,然而军中兵器短缺,一夜用箭数十万支,部分箭手的箭囊已然空空无物。唯有自沟壑中跳出,拔出弯刀,与柔然骑兵短兵相接。
贺兰柬站在哨台上眼睁睁望着前方一拨拨倒下的鲜卑将士,双眸赤红,于烽火硝烟间猛咳不止,气喘之下,胸前的伤口怆然而裂,伤痛与心痛一起,折磨着他的思绪,刹那唯觉生不如死。
丑时,第二道防线终被突破。
丑时三刻,攻击长孙伦超一部左翼的郗彦等骑兵因没有后援,不得不在对方潮涌而至的大军前退入赤岩山中。
寅时,柔然女帝銮驾过柯伦河。
卯时,第三道防线已岌岌可危……
兵众死伤无数,营中可战人数已不过两千。且兵器匮乏,再无支援。东方墨云下,晨曦染亮的天色并不能使烽烟四滚的战场透出一丝清澈的光明。贺兰柬疲软的身躯靠着哨台上的木柱,双目望着远方,自少年时跟随独孤玄度身边,纵横草原、奇谋无数的他,此刻竟再无计策可想。
一时闭了双眸,咬破的唇血色漫流,衬着灰败的脸庞,呼吸渐短,生气渐无。
“贺兰将军!”身旁哨兵忽然大喊,摇着他的身体,伸手指着后方,“你快看!”
贺兰柬筋疲力尽,微微睁开双眸。等眼前视线慢慢清明,他瞪大眼睛,趴伏着哨台的栏杆,心绪激荡起伏,泪水夺目而出。
“杀!杀!杀!”
呼喝声震天撼地,成千上万妇孺老弱涌出云中城,手持弯刀等利器者不过少数,大多的人却是徒手空空,手挽着手,冲往这边硝烟蔓延的战场,于第三道防线和军营之间,以血肉之躯筑成坚厚的壁垒。无数苍鹰在空中翱翔,自四面八方聚拢于赤岩山顶。柔然军营被燃烧的滚滚烈焰炙灼天空,照入苍鹰的眼眸,戾色暗红宛若食人幽魅,伴随着天地间忽起的一缕笛声,俯冲而下,噬咬柔然人的面庞,血雾喷薄,颊生窟窿,人间战场顿成地府炼狱。柔然大军先前再恃武傲战,此刻对着云端间神出鬼没的苍鹰,却是束手无策,抱头逃窜的同时,鬼哭狼嚎的叫喊充斥整个苍原。
“呼——”箭镞夹风,厉啸破空,黑金色的光芒在晦暗的战场划出耀眼的光芒,直直刺入銮驾前一员大将的头颅。
“护驾!护驾!”惊慌的呼喊中,柔然统帅阿那纥与长孙伦超忙自不同的方向赶来。
“扑、扑——”
无论柔然将领在密麻的人群中如何躲避,那从天而降的利箭迎面袭来,夺命追魂,竟皆无虚发。
满战场的人都是惊愕,抬头,才望见赤岩山最高的山峰上,黑衣飘飞如烈焰张扬,那少年手持硕大的金色弓弩,拉弦如满月,静静望着山脚苍生,那一瞬的威仪,如同神祇入世。
柔然众人倒吸冷气,相距这么远,就算军中最孔武的射手也难发箭够及山峰的一半。所有人唯有在鼓荡耳膜的箭镞鸣啸声中暗自祈祷,感受着那利箭不知何时会自头顶削发的恐慌,听着那时不时便在军中爆发出的惨叫,冰凉的手脚不住颤抖。
“陛下!”忽有人惊叫。
众人转头,方见山顶的箭镞再次飞落,不偏不倚,已斩断了女帝的王旗。
女帝勃然大怒,掀起明黄的帐帘,刚要探出身体,一支利箭又已飞至,擦着她的手臂,穿透銮驾,射入了车架外女官的胸口。
“陛下驾崩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出来,柔然将士登时大乱。
女帝捂住流血的手臂,手脚冰凉,怨气难平,待要走出銮驾平定流言,赶至这边的长孙伦超却伸手拦住她,低声劝道:“陛下,那少年箭法诡异,从无虚发。陛下不可因一时之气,坏了柔然百年基业,请千万保重圣体。且如今柔然南部诸族长老趁机生乱,融王殿下又突然离开王城,国中诸事皆乱,陛下若不撤回,后方难保安稳。至于夺云中之事,来日方长,以后再做图谋也未为不可。”
女帝气苦,心中万分不甘,但想起方才那一箭惊魂的力道,却又无可奈何。沉默良久,才道:“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