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手机的女孩(第7/7页)
她说:曾经信过。
她问:你说,一颗流星,意味着一个人死去了,还是一个人出生?
山风扑面,我听不清她说的是“出生”还是“重生”。
我们在星空下站了许久,抬着头,各自审视自己短暂的半生,空气艰涩难咽,很冷。
我后来写了首戾气很重的歌,用来反衬绒布寺那夜的星空和流星。
《流星》
撕开夜色阑珊时的稳重
制造点沧海桑田后的风
回望稍纵即逝的路径
条条有始无终的爱情
茫然时就喜欢眯起眼睛
我记得我是一颗流星
挥舞昙花一现的谜底
刺探这世界的云淡风轻
棱角渐渐消磨的瞬间
做一片因寒冷而凝固的水晶
我向来逃避所谓的光明
我记得我是一颗流星
传说中我注定败絮其中
外表心如止水内心玩世不恭
堕落在这个明媚的人间
然后在堕落中自作多情
来吧电光石火,滚吧安静的平庸
我只记得我是一颗流星
……
天亮后,好心的马夫请我们吃了昂贵的方便面,又把我们塞进小马车,一路马铃踱向珠峰。
山路曲回,空气干冷且硬,那时珠峰刚被重新测量过高度,8844.43米,我们摇晃在马车上,海拔每攀升一截,心跳就加快一点儿。
我知道,那不是因为高原反应。
终于,我们抵达了珠峰大本营。
我们走过一顶顶帐篷,爬上大本营旁的玛尼堆,在风马旗旁迎风抛撒了一把石头龙达。
矮矮胖胖的珠穆朗玛峰从丝绸地图上遥远的一点变成了触手可及的庞然一坨,一口长长的气从胸中叹出来,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不知道该拿什么去填充。
好的,我终于履行了承诺,带她站在了当初手指所点的那一点上。一个“比拉萨再远一点的地方”。
然后呢?接下来呢?
她忽然问我:你记不记得咱们有多少天没洗过脸了?
还洗脸呢,我整个人早都馊了好不好……
我看看她那锈色斑斑的脸颊,看看她草垛子一样的头发,以及那朵日喀则的花,看看她已经分辨不出本来颜色的衣服和用皮条子绑着的靴子。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看看她一路上曾流淌过的眼泪和曾带给我的心酸,还有她眼中的我自己。
我说: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抱着手鼓在这儿唱歌的流浪歌手,也不确定咱们算不算第一对一路卖唱来珠峰的神奇组合。我甚至不确定在这个高高的玛尼堆上应该献给你一首什么样的歌。
她说:你给我唱《流浪歌手的情人》吧,哎呀好开心呀,好难为情啊,赶紧唱吧赶紧唱吧……
她不是这样说的。
她站在猎猎风马旗下,微笑着对我说:再给我唱一次《冬季》吧。
她孩子一样背着手,对我说:这次我不会再哭了。
(七)
你还好吗?
你一直到现在都还不用手机吗?
我一直都不知晓你的真实姓名。
中尼公路早就修好了,听说现在拉萨到珠峰只需要一天。
这条路我后来不止一次地坐车经过,每过一个垭口,都迎风抛撒一把龙达……想起与你的同行,如同大梦一场。
07年火车开进高原,08年我告别了风马藏地,09、10、11、12、13、14、15、16、17、18……
我背着的那只手鼓早就已经丢了。
十几年过去了。
那个头花你现在还留着吗?
许多人问过我,你我是否曾重逢。
他们并不明白,许多事情并不需要重逢,就像他们不会明白,那其实并不是一场旅行。
你知道的哦,我不爱你,真的咱俩真谈不上爱,连喜欢也算不上吧。
我想,你我之间的关系比陌生人多一点儿,比好朋友少一点儿,比擦肩而过复杂点儿……
一场历久弥新的萍水相逢。
就像秋天里两片落下的树叶。
在空中交错片刻。
然后一片落入水中随波逐流,一片飘在风里浪荡天涯。
我再没遇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