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普通人的选择(第8/9页)

他是个喜欢听歌的人,闻讯很开心地猛点头,然后又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说:那我是不是有点七亏?你们都那么能七……不如买一赠一喽,一张碟送一杯奶喽。

阿JIAN之前在广东做生意,赔光家产后,落魄江湖混迹在这里。

我想,他当年破产应该是有原因的……

阿JIAN已经拉开架势在一旁开工了:

哇,他们的音乐真的好靓唔,和我的双皮奶一样靓,哇!买碟送奶!真的好划算的啦,买他们的碟,喝我的奶……

旁边的路平含着一口奶,艰难地咽下。

那时古城不大,三两步就是熟人。

除了调戏熟人,也经常拿路人甲乙丙丁开玩笑。

一次我唱:对面来了一个小姑娘啊,长得漂亮哦像朵会走路的花,姑娘姑娘你笑什么啊……唱到这里我给路平使眼色,让他接着编。

人家小姑娘揽着男朋友的胳膊,笑意盈盈地靠近我们了,赶紧用歌声留住啊。

路平一脸严肃地憋出一句:一笑还露着两颗大板牙。

他是个实在人,不擅打诳语,但人家小姑娘的男朋友更实在,男朋友恶狠狠跳着脚:我就乐意大板牙!你想亲还亲不到呢!

即兴唱歌慢慢养成了一种习惯,也因此产生了一些批判现实主义的作品。

比如我胡编的《丽江粑粑》:

在这里风花雪月都他妈的哄人的
爱情不过是一场童话,
童话有时候是吃饱了撑的
不如和我一起唱歌挣钱买粑粑……

比如靳松的《要嫁就嫁公务员》:

我找过的几个女朋友,通通嫁了公务员
她们说这年代没有安全感,不如嫁给公务员
要嫁就嫁公务员,又有前途又体面
衣食无忧金饭碗,还能有个养老保险
……

比如大松的《好袜子便宜卖了》:

公司倒闭了,老板上吊了,好袜子就便宜卖了
两块钱一双,真的很便宜,买了能给中小企业做贡献
你有多少钱,我有多少钱,GDP它到底值多少钱
一双好袜子吧,只要两块钱
咱们到底,在给谁上保险
……

无奈和苦笑,戏谑和调侃。

我有个流浪歌手兄弟叫金刚柱子,第一届雪山音乐节时结识的,他燃臂供佛,左胳膊上有三个大香疤,算是个狠人。

柱子有一首描写底层流浪歌手生态的歌叫《接着操练》:

那一天房东大姐说,你再加50块钱
下一个月我的脸上又多了一丝疲倦
一天天我东奔西跑为了搞点小钱
吃一点饭买个拨片,换几根琴弦
房东的姑娘,不大不小,那天她掐着腰
睡得不要太晚,否则会费电,她跳着脚吼叫
看着她们,我感到害怕,竟忘了还会使用语言
逃回了房间,抓起了吉他,咬着牙我接着操练
……

柱子后来出家,不能弹吉他让他很难受,听说还俗后一直接着操练,依旧交不起房租。

路平的街头即兴是一干人中音乐性最强的。

他不爱批判什么,但大家都蛮喜欢他歌里的简单:

我背着吉他四处去流浪
来到了美丽的古城丽江
这里是离云彩最近的地方
这里有那么那么多漂亮的姑娘
我住在不老客栈心情很舒畅
游客们的单反咔嚓咔嚓地响
青幽幽的河水让我静静地荡漾
姑娘们的笑脸笑出一个崭新的他乡……

莲宗净土讲,所谓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并不意味着就是究竟解脱,只是获得了一个带业往生的机会。

若干年前,滇西北的这座古城也曾是一次机会。

和路平一样的人们背着吉他四处去流浪,带业往生到这个地方。

和如今不同,那辰光的丽江是个美好的小地方。

有一个对美好地方的定义是:兼容并包,友善且和睦。

我很庆幸,曾体味过那个曾经美好的丽江。

好吧,我说的不是丽江,我追忆的、感慨的,得到又失去的,只是一个叫作丽江的丽江。

我如果把话这么表述这么讲,你是否会明白我们眼中曾经的丽江?

是否会明白我们当年的选择。

(七)

……

老路唱起的那首歌,为何让我泪眼模糊
明知那些落花流水,留也留不住
是否为了向往的生活,我走遍了天涯路
是否总有些遗憾,留在酒杯最深处
……

2002到2012,许多人来到丽江,其中许多人像路平一样。

黄金十年结束后,好玩儿的人开始一批批撤出丽江。

原因有很多,房东、酒托、财团、返点、二次消费、各式各样的江湖潜规则、不被尊重的游民文化、不理性的竞争、匪夷所思的古城地产泡沫……

大凡一个事物勃兴了,总难免将阴影负载许多,给它一点时间吧,商业和商业化本无原罪,只是需要一个从无序到有序的发展过程罢了。

只是身不居庙堂,谁也判断不好这个过程会有多长,于是就不执守了,走就走了。

朋友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也走了,2013年之后不再守店,偶尔回来。

一年又一年,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只剩每年除夕来小住,过个年。

再后来,回变成了去。

话说本来就应该是去,不论曾在这里有过多么美好的回忆,过客而已。

话说去了也没地方去,除了大冰的小屋、成子的茶者、老兵的火塘,也只有路平的D调酒吧了。

当年的那一批歌者里,路平还在。

这着实是件让人费解的事情,按照他一贯的风格,最先离开的应该是他才对。从西安到北京,从北京到云南,他向来是个不害怕跳跃切换的长臂猿,是老了吗?蹦跶不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