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纵使千千阕歌(第5/6页)

什么姑娘?干吗的?好怕怕哟,我告诉他我不知情,我在北京。

阿达说:哦哦,你回北京了?什么时候回来?你那天晚上在东措院子里尿尿,把人家花盆里好不容易养开花了的仙人掌给浇死了,人家让你赔呢。

我说:他们怎么知道是我尿的?你那天不是也尿了吗,咱俩还一块儿在东措大门上比赛谁尿得高呢……”

挂了电话,整车的人都好怕怕地看着我,车上人不多,有男的也有女的。本来坐在我旁边的大婶子起身换了个座位,一脊梁很恶心的表情。

更巧的是,要死不活那天机场大巴上的车载电视里放的是我主持的一期节目……

我耳朵发烧,从机场直到公主坟,一路如坐针毡。

更让我耳朵发烧的事情还在后面。

我有吃夜宵的习惯,当天录完节目,和同事一起溜达到马兰拉面吃拉条子,面还未入口,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短信。

很简单的一句话:你什么时候回拉萨?有事和你聊聊。

我回复:您谁,想干吗?

对方回复:我是那个女孩子,我要对你负责任。

这这这这是怎么个情况这是?!哪个女孩子?什么“负责任”?!

汗一粒两粒滴答在我的爱立信大鲨鱼手机上,我挺没出息地紧张得直眨眼。

同事见我神情有异,劈手抢过手机,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电闪雷鸣地翻阅完毕。

那同事素来以热心肠好人品闻名,他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说:兄弟,当男人就应该敢做敢当。

又说:大家都是男人,这种事儿也难免……大不了就结婚!

结婚?哪儿跟哪儿啊这都是。

我冤死了,我想用面碗砸死他。

这个叫殷伦的同事后来有段时间给周杰伦当巡回演唱会的御用摄像师,爱上一个小导演,然后奉子成婚。

那条短信把我吓着了,所以没回复。

第二天同样的午夜时分同样的拉面馆,同样的号码又来了一条短信,打开一看,是《千千阕歌》的大段歌词。仿佛又被弹了个脑瓜崩,我后脑勺上一痛,手一滑,手机一头栽进面碗。

幸好是条爱立信防水大鲨鱼,浸透了面汤依然能用。

把手机捞出来仔细再看一遍,发现有不少错别字,标点符号也是乱的。

我依稀在脑海中组织出一幅画面:那个酒醉的小神经病歪坐在酒吧栏杆上,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慢慢地打字,屏幕上的字迹忽大忽小,时而模糊时而清晰。钴蓝色的拉萨午夜里,她伴着晚风晕晕地摇晃着,晃来晃去的小白鞋。

这幅臆想中的画面让我心里动了一下。

甩干手机键盘上的面汤,我修改完所有的错别字,把完整的歌词回复了过去。

然后……

然后没有然后了,这个奇怪的姑娘再没发来过短信。

一周以后我几乎忘记了这码子事,因为当年的手机最多只能储存30条短信,那真是个美好的时代,不像现在,手机短信功能主要用于接收验证码和垃圾广告放贷信息……

转瞬两周过去,阿达打电话说:还不快点回来,那个姑娘天天坐在我酒吧栏杆上发呆装酷守株待兔。

我说哪个?

他说就是很跩很凶那个,就是貌似要泡你的那个。

我说放屁!我又不是方便面……到底是哪个姑娘?

他说:仆街仔!就是那个饮酒至酩酊大醉的女仔的啦!

呸呸呸,和我有蛋关系。

阿达说:她见人就打听你,说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找你。消息都传开了,东措、吉日、亚宾馆、八朗学……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了,大家翘首以盼你赶紧回拉萨来演偶像剧呢。

这才知道她叫YOYO。

幽幽、悠悠、呦呦、优优,还是柚柚?

不清楚,只知叫YOYO。

神经病!

(六)

再回拉萨已是大半个月后。

再次见到了YOYO,清醒时候的她和酒醉时有截然不同的两面。她清醒时像盆君子兰,礼貌而文静。

回去的当天,一脑袋扎进浮游吧去进行最后的装修。

彬子先前是通州农民,会垒鸡窝,他用垒鸡窝的工序垒好了吧台,人坐在里面像在孵蛋。孵蛋就孵蛋吧,白手起家,钱能省就省点。彬子后来在浮游吧开业的第二天去了珠峰,陪一个土豪大哥去的,去帮人背包扛行李,挣酒吧的酒水杯子钱,悄悄走的,怕我拦他,怕我动用当主持人挣来的钱,他知道我有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他是个吃得了苦的人,当年在北京后海银锭桥卖唱时曾因没钱租房,睡过绿化带,和衣而眠……雷子那时还小,也苦,和他一起搭伙卖唱,听雷子说,彬子睡绿化带时枕的是砖头,琴盒他是不枕的,怕压坏。

他是从小苦到大的人,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也不会过。

十几年间,浮游几度倒闭重开,最终于2016年再度摇旗立柜,扎根在西藏拉萨城关区林廓路17号喜马拉雅饭店对面的巷子口订座电话15889094204……

2016年夏天,在《好吗好的》出版前,我飞上去帮他搞装修,帮他画墙面。

他依旧老话重提,唠叨说浮游依旧还有我的一半,我没搭理他,依旧当他扯淡。

过去的就过去吧,快40岁的人了白头发都有了,总要学会告别少年,你好好过你的,如今我只是个游客而已了,偶尔会回来走走看看……

他领我去太阳岛吃青菜丸子,和以前一样一样的,脸盆大小的锅仔,丸子吃完,汤也一滴不剩地喝完。

已经是惯性了,他不浪费一分钱。

饭后我们溜达回酒吧,站在画好的墙面前欣赏打量,我打量画儿,画得真赞!他打量颜料,说太好了,还剩下不少,以后还可以用。

我递给他一支烟,和以前一样,这抠货自然而然地把烟夹到了耳朵上面,然后伸出手来又要走了一根。

我和以前一样,说奶奶个腚的,整盒给你得了!

他和以前一样,不要整盒的,说如果拿了我还要重新买,太浪费钱。

好吧,算有良心,没变……

我点上烟,他也点上烟,然后自自然然地,把我的打火机揣到了他自己的口袋里面。

……

当年浮游吧招牌初立时,我的任务也是装饰墙面。

那时经费有限,墙漆刷完后,除了两瓶墨汁三根毛笔,我们已经买不起其他耗材。省钱的方法倒也有,画画呗,在墙壁上把混在拉萨的朋友们的卡通头像画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