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灯会(第2/4页)
眼看这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了,忽然有一个书吏模样的人在门口悄悄招呼周子琦。周子琦出门一会儿又再进来,直接到徐有贞身边耳语了几句。徐有贞听了,起身对众人道:“老夫还有些冗务,就先告退,叨扰各位了。”说罢与周子琦一起匆匆出了门。
徐有贞一走,魏凤举与张如绣也连忙告辞,说是要连夜筹算今晚副宪大人所嘱之事。
送走了客人,徐贯才对杨继宗道:“听说这张家湾的灯会也是别具一格。时候还不算太晚,承芳兄先稍事休憩,待我收拾一下,咱们一起去看花灯。”
杨继宗与徐贯都被安排住在二堂后院的西厢房里,那厢房一明两暗,两人南北各住一头。杨继宗进了自己房中坐在炕上,琢磨今日之事,对于徐有贞的处置方略大概有了一个头绪。
看来徐有贞为了近日漕河水闸不生事端,以免分心他在朝中的大事,是决心用重金安抚此地百姓。刚才在酒宴上他已经说过重话,恐怕那魏凤举与张如绣之辈也不敢再行克扣,至多自己少出一些补赈的银钱罢了。以常理而论,有了四百多两银子和百石粮食的赈济,再加上免征秋粮和佃户免租,平抚此次民乱应当并不困难。但难道徐有贞真的丝毫不知,此次乡民动乱,背后有赤龙会在推波助澜吗?如果他对这次闹事的背景有所察觉,为什么又这般胸有成竹,以为事件可以立时平定,明日就要赶回京城呢?
正在疑惑间,听到院中有人走动。杨继宗以为是徐贯回来了,想要迎出门去,才推开半扇门,见一个徐府的家人就守在门口,见他推门连忙道:“杨公子且在房里稍等片刻,六少爷一会儿就来。”
六少爷是徐贯在族中的大排行,杨继宗这才知道,自己其实一直被严格防守,并不能随便走动。才随口道:“我不着急,先去下茅厕。”边说边朝西南角的茅厕走,却也看清了,那从后院往外走的是周子琦和一个小个子,正是白天在河闸上的老童生樊力耕。
杨继宗暗想:这徐有贞果然行事周密,刚才找来樊力耕问话,一定是已经察觉到这位老童生正是闹事乡民中的薄弱之点,可以利用,通过他可以了解乡民骨干的情况,甚至让他配合官府行动。现在看他对周子琦那一副奴颜婢膝之态,大约可以想见他刚刚受过的一番威逼利诱。
见到樊力耕,杨继宗心里更加明白,徐有贞对此事的处置绝非表面上那样疏阔,大而化之。他必有极精密的打算,只是不想在酒宴上对众人说明而已。因想要再寻些蛛丝马迹,杨继宗并不急着回屋,故意在院中磨磨蹭蹭,对那家人道:“听这外面又是锣鼓又是鞭炮,好不热闹,你们也不出去看看热闹?”
那家人道:“我们当下人的,哪有看热闹的命。公子没穿大衣裳,看冻着了,请您赶紧回屋里吧。”显然是不愿让他在院中久耽。
杨继宗只得慢慢向房门走,却用余光看到,徐贯与一人从对面东厢房的屋檐下往外走,因在黑影里,看不清那人是什么样。杨继宗故意在门口伸了两下懒腰,偷眼看他两人走到二堂的后门,才借着灯光大概看清了那人的背影。穿得像是件棉布长袍,头上戴顶厚毡瓦楞帽,看身影似乎有点熟悉,却一时想不出是哪个。看来这个徐贯此时也没有闲着。
杨继宗进了西厢房不过片刻,徐贯也推门进来了,进门就对着里屋高声道:“让承芳兄久等了。家伯明日午后就要回京,才有些事情吩咐。此刻他老人家又要去严太史家拜望,说是不用我随着,让我们二人趁机到镇上看看花灯。因去年漕河畅通,这次灯节更比以往热闹得多。”
杨继宗正愁无法与赤龙会的人联络,出门走走或能遇到机会,因此带上杨二,徐贯也带着一个书童,一起出门上了街市。
今日是灯会开市的第二天,镇里果然热闹非凡,一条南北大街上,家家都张灯结彩,有些大商铺、大宅门还在门前铺排焰火,扎成了各式吉祥图案,点燃之后更是五彩缤纷,引了许多人围观。路旁的茶楼酒肆尽都连夜开张,伙计在门口大声招呼客人。因这张家湾并无城垣,周围住在村里的也多来看热闹,街上士农工商四民杂凑,男女老幼摩肩接踵。
因这几日观灯的女眷甚多,又有一帮浮浪子弟专门上街来看女子,或是评头论足,或是风言风语,不时也会引出一些小小骚动。此时就会有身穿号补、手持刀枪的弓兵过来维持秩序,这些弓兵都是周子琦的手下,本是些服徭役的乡民,并没有受过什么训练,但因是官差,在百姓面前倒也威风凛凛。
三
杨继宗与徐贯沿街看了一会儿灯,见前面人更拥挤,上前几步才知道,这是一个富户的临街房舍,因有一座二层的小楼,一家女眷都在楼上看灯。那楼上轩窗都开,帘笼未设,楼中人物在满街灯火照耀下显得格外清楚,是五六个妇人,都身着貂鼠皮袄,头上插珠戴翠,个个浓妆艳抹,在那里一面吃酒一面看灯。楼下的行人走过这里,多要停下来朝上面看几眼,甚至就在街对面驻足而立,把那楼上的女眷当作一处风景,一面观看一面议论。
有人道:“这是谁家的妻妾,生得如此整齐?”
有知道些内情的就主动答道:“这家是山西泽州来的商人杨大户,镇里几家当铺、杂货铺、生药铺、绸缎行,都是他家开的,去年才把家室也搬过来了。”
徐贯听说,对杨继宗打趣道:“原来却是贵同乡,又是同姓,敢么还是同宗亲族?”
杨继宗讪讪地有些不快,“我哪里会有这么阔气的亲族?这些商民暴富,却不知守雌之道,在这里炫耀,恐非长久之计。”
正要穿过看热闹的人群,忽听有人用极大的声音说道:“你说是左边那个俊呢还是当间那个俊?要我看还是左手那个小娘子更可人。”却是一口京腔。
另一个京腔就说:“自然是当间那个更俊。你这眼神不好,哪里看得清?”原来是四五个浮浪子弟在街对面看楼上的美人,自顾高声议论,旁若无人。
杨继宗不由向那几人看了一眼,却觉得有些眼熟,刚要再上前仔细瞧瞧,却被徐贯拉了袖子快步而过,“这些必是本地无赖,我们不必理他。”
杨继宗虽跟着徐贯走了,心中却有想法:那些人明明都是京城里的腔调,他为什么偏偏要说是本地无赖?又一琢磨,那几个人似乎是前些日在白云观里或是帝王庙对面的演武场中见过的,莫非是景七手下棍徒也赶到这张家湾来了?
徐贯见杨继宗似有疑惑,故作兴致勃勃地说:“前面龙王庙的灯楼才是这里最盛之景,那边又有杂剧,我们何不去那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