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走百病(第2/4页)
云瑛看了叹道:“看这一街灯火,才知道你们京师繁盛如此!”
杨继宗道:“别说姑娘没见过,我这号称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的秀才,却也是头一次见了世面。”
看罢鳌山,往回走了几步就到鼓楼斜街,街道虽窄,两边商铺门前却也都挂满彩灯,只是没有空处搭设灯架。因今日已经是元宵灯会最后一日,斜街上许多店铺都挂出了“买一赠一”“先尝后买”“削价酬宾”等字样,引得游客纷纷光顾。杨继宗见街边有一家首饰铺也还清静,遂对云瑛说:“走了一会儿也累了,我们不如到这家铺子里面歇息歇息。”
那店家见两人气宇不俗,赶紧让座上茶,又拿出店里的头面首饰让云瑛看,云瑛本不想买东西,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摸摸这件,看看那件,却见有一副精光碧绿的玉镯,甚是漂亮,不由就拿了一只戴在手腕上试试。店家见了,不住说这镯子与云瑛的皮肤极为搭配,戴上真是特显精神。
云瑛也喜欢,问价。店家道:“平日都是开价二十两,今日盛会只要姑娘十五两。”
云瑛道:“我们出来逛灯,哪里带着这么许多银子。以后有空再说吧。”说罢就要把镯子摘了。
杨继宗却拦住她,对那店家说:“你看我这里有一块玉佩,虽不见得多好,却也是个古物。我先把它押在你这里,明日再让人拿了银子给你取它回来,可好?”
店家仔细看了看杨继宗的玉佩,欢喜收下道:“公子这些日子得空让人来取就是,我们小店每日都开着的。”
云瑛于是把另一只镯子也戴在腕上,伸出两手来比对了半天,才对杨继宗说:“明日你叫杨二到我那里取银子。”
杨继宗却道:“与姑娘结识这些日子,姑娘也多次对我有恩,这些微之物,就算学生送姑娘的一点过节之礼吧。哪能再要姑娘的银子?”
云瑛本想不允,抬眼看了看杨继宗,却又改了主意,才道:“那倒要谢谢秀才了。”说罢又把手腕上的一对镯子左看右看,才欢欢喜喜与杨继宗出了店铺,朝海子边上去了。
海子边上人却更多。出了斜街不远就是银锭桥,桥下窄窄的河湾连着前海和后海,桥不宽,也不长,却因沟通着这边海子的南北两岸,人来人往极为拥挤。再加上今日是女眷们走百病的正日子,也有不少姑娘媳妇成群结队专门赶过来走桥,熙熙攘攘,笑语喧阗。
云瑛受那些女眷们感染,呵呵笑着就要快步上桥。杨继宗见人多怕她有个闪失,忙在后面拉住她的衣袖,“姑娘莫急,小心挤倒了!”
云瑛哪里听,倒是反握了杨继宗的手,拉他上桥,免得被人流挤得分开了。才过小桥,就听到不远处鼓楼上起更的鼓声。紧接着,海子岸边和冰面上无数烟花先后腾空而起,在夜色中如阵阵花雨,与地上的灯火相和相映。
云瑛看着满天的繁花,一面赞叹好看,一面又想起上次同杨继宗一起看到烟火却还是在鲜鱼巷那晚,因道:“秀才,你可还记得那晚在鲜鱼巷,烟火可比这里急切得多。”
杨继宗笑道:“那晚我们只想着逃命,烟火怎能不急。说起来不过才二十多天,竟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说完才觉出,云瑛拉着自己并没放手,他虽有些不自在,却也只好小心翼翼,一条胳膊僵僵地不敢用力。
海子沿岸凡有宽敞之处,都是灯火通明,更有几座庙宇门前搭着台唱戏的,或是在空地围出场子杂耍卖艺的,锣鼓管弦之声此起彼伏。杨继宗与云瑛走走停停,也不认真看戏,但见前面有一座半在岸边半在湖上的水榭,水榭朝岸边的一面架着一个木制的长方形框架,架上蒙着一层白布幕帘,幕帘后面灯光明亮,有人正操作着影子人物,照在白幕上色彩分明——原来是一台皮影戏。
杨继宗见台前观看者甚众,本想离开,却忽听水榭里面有人道白,口音中竟有几分家乡泽州的味道,才不觉就停下脚步。
就见这台皮影人物雕琢得极是生动细腻,又有亭台屋室、桌椅床帐各式砌末也都巧妙。后台只有一人又说又唱,音调甚是古朴,只有板鼓相随,并无弦索管乐,词语则是雅俗并存,却极有味道。杨继宗居然不知这唱的是哪一门曲调。但听了一会儿,再看剧中的人物,此戏的本事倒是知道了:原来演的是一本《会真记》故事。就听内中唱道:
珰珰的听一声萧寺击疏钟,玉人又不见方知是梦。愁浓,楚台云雨去无踪。[3]
三
云瑛从来没有见过皮影戏,甚觉新鲜:“这个好玩,它讲的是什么事?”
杨继宗就在她耳边悄悄把《会真记》前半的故事简要说了一番,并告诉她,现在正是张生苦等莺莺不来,梦中相遇,醒来无限愁闷。后面的一些文辞也按大意讲给她听,只是到后来戏中多言男女情事,稍涉狎媟,杨继宗才含混不言,云瑛却也大约能够领会其意,一时羞红了双颊。
那张生与莺莺几经波折,终成燕好,老夫人无奈将莺莺许配张生,不久后,张生却要为科考离去,前往长安。戏中又唱:
雨儿乍歇,向晚风如漂冽,那闻得衰柳蝉鸣凄切!未知今日别后,何时重见也。衫袖上盈盈,揾泪不绝。幽恨眉峰暗结。好难割舍,纵有千种风情,何处说?莫道男儿心如铁,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
真个酸楚催人泪下。
两人在这里看得入神,不觉站了将近一个更次,忽听得那边二更鼓响了,杨继宗才对云瑛说:“时候不早,这戏怕是一时还完不了,我们不如就慢慢回转吧。”谁知云瑛已看得入戏,见张生与莺莺别离甚苦,竟泫然泪下,脸上的妆也哭花了。杨继宗连忙掏出手帕让她擦拭,云瑛倒有些不好意思,用自己的手帕拍了拍脸,才随杨继宗缓步离去。
两人沿着海子又到西压桥边,云瑛仍在惦记着戏中故事,问道:“不知后来那张生与莺莺是怎样结果?”
杨继宗道:“若按《会真记》中所言,那张生后来滞留长安,与莺莺终生再未相见。但前朝有一部杂剧《西厢记》,说的也是这个故事,最终却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云瑛叹道:“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是后来人一种念想吧。人生世上,又几曾有遂了心愿的。”
不觉已经来到宛平县衙门前,云瑛道:“咱们近处为邻已有半个多月,还不曾见过你的兰舍。不如先到你屋里洗把脸,免得这样花脸猫似的,让莲儿她们偷偷笑话。”
杨继宗哪会不肯,悄悄带着云瑛穿过前院,从节爱堂旁边的小门进了西跨院,先把云瑛让到左手一间的书房里,一面把灯点上,一面说:“我这里实在简陋,姑娘且先坐,我来打水给姑娘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