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狱者](第8/16页)
很年轻的时候,我爱过一个重庆姑娘,想和她白头到老,但上天没给我这个机会。她消失的时候恰逢我生日。我是个矫情的人,于是把每年生日当成祭日,硬生生地给自己一个自我感动的理由。
第一个三年,每逢生日都专门给她写篇博客当作祭词,然后自己一个人出门吃碗面,谁给我打电话送祝福都不接。第二个三年亦是如此,谁送生日礼物都被原封邮寄回去。第三个三年,依旧是写博客、吃面,自己一个人飞去远方的城市过完这一天。最后一年,写完博客出门吃面的时候,忽然发现一整天没有一个人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
大家都知道我不过生日,没人电话我了。
我坐在午夜北京的小饭馆儿里,捧着面碗对自己说了句:“祝我生日快乐。”
说完以后,手心儿一片冰凉,全是汗。
10 年,这出独角戏唱了10 年。
……更让人冷汗涔涔的是,这些独角戏所指的,不仅仅只是爱情。
23 到33 岁,10 年眨巴眨巴眼儿就过去了,回头看看那个很久以前的自己,一个走在寒冷冬夜街头的傻孩子。匆匆忙忙,慌慌张张,东碰西撞,早早就学会了自嘲自讽、自我安慰,还有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脑袋自我感动。
像是着一袭青衫浸身一场沙尘暴,大风沙铺天盖地地掩杀过后,世间万物都蒙上一层薄薄黄尘,鞋面上也是,头发里也是。不能算是脏,但指定是不净洁了,但盯着看的时候,又会自鸣得意地觉得另有一种饱经沧桑的美。
偶尔,会汗颜这种莫名其妙的幼稚,偶会有心揩去灰尘,转念又想,算了,反正下一场沙尘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等风全部刮完了以后再说吧。
这一等就是十几年,或者几十年,或者原谅我这一生触不到已跑开。
这些遗憾哪里只是和爱情相关,社会生存中的立身立言立心立行哪一项不是如此。
年轻的时候,听陈百强唱:“一生何求,得到了的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
年轻的时候,听郑智化唱:“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乎生日怎么过。”
年轻的时候坚信自己听懂了,并满不在乎地去哼唱。现在看看,真真儿的孩子气。
我一直不知道路平不过生日的原因,也不那么想知道了,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国度,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要和临近的人分享。
我一直在琢磨等到路平下次过生日的时候,我还是会给他买一个蛋糕,点上蜡烛送过去。
他如果还是不接受的话,那就直接扣在他脸上。
然后,扯着嗓子给他唱首生日快乐歌。
我的小姑娘
我和路平的性格属于两个极端,一个是地底火,一个是峰顶冰。彼此都不怎么能接受对方性格中有棱角的一面,按理说,本不太可能至交。
真正拉近我和路平之间距离的,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叫心心,苹果一样鼓鼓的脸蛋,又乖又好玩儿。
她从长春来,她妈妈爱她,怕她遭遇感冒打喷嚏流鼻涕然后命丧云南。于是用东三省娘亲之心度丽江昼夜温差之腹,秋衣毛衣保暖衣羽绒衣地把她包裹成了一只粽子,又里三层外三层捆上一根羊毛围脖,她胳膊根本放不下来,只好整天像只鸭子一样摩挲着翅膀,踉踉跄跄的,用两条小细腿捣来捣去地跑。
孩子还在不知冷热的岁数,也还没学会自己脱衣服,一出汗满头腾腾的热气,像微型空气加湿器一样,毛茸茸的刘海儿下面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一般的小孩子只会用手背横着擦汗,她却早早学会了像老农民一样,摊开手掌从上到下胡噜满脸的汗水,胡噜完了还知道往后腰上抹抹。
妈妈爱她,怕她喝可乐饮料患上糖尿病命丧云南,只喂她喝矿泉水。她不爱喝,口渴了就自己偷大人的普洱茶喝去,那么酽的茶,咕嘟咕嘟两声就吞了下去,还知道砸吧砸吧嘴。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喝了浓茶后,立马精神成了猴儿,眉飞色舞地撵鸡逗猫,还满大街地骑哈士奇,吓得半条街的狗慌慌张张地找掩体。
她蹦到打银店里跳舞,陀螺一样地转着圈蹦跶,惊得鹤庆小老板一锤子砸在自己手上。她又去找纳西族老太太聊天,话说得又密又快,快得几乎口吃,路过的大人担心她咬着自己的舌头,一脸问号的纳西老太太冲她摆着手说:“不会不会,我听不会外国话嘎。”
这孩子对普洱上瘾,喝了茶以后是个货真价实的响马。她见我第一面时,刚通过自己的搏斗,从一家茶舍的品茶桌上生抢了一壶紫鹃普洱,对着嘴儿灌了下去。老板都快哭了,说:“我不心痛这壶茶,喝就喝了,可你不能把我的茶壶盖儿也给捏着拿跑了啊……”
她逃跑的时候一脑袋撞在我肚子上,让我给逮住了脖子。
我逗她,让她喊我爸爸。她犹豫了几秒钟,然后扑上来抱着我的大腿往上爬,一边揪我的胡子一边喊“粑粑巴巴粑粑……”还拽我的耳朵往里塞草棍儿,又从兜儿里掏出那个茶壶盖儿送给我当礼物。
我是真惊着了,这个满身奶糖味儿的小东西……猴儿一样的小姑娘,大眼睛长睫毛扑闪扑闪地看着我,一下子就把我的心给看化了。
她不是个长得多么漂亮的孩子,我做过七八年的少儿节目,粉嫩乖巧的小演员、小童星见得海了去,有些比他爹妈还聪明,有些比洋娃娃还漂亮,但哪一个也没给我这种内心融化的感觉。
我和她妈妈说:“礼都收了,认个干女儿好了。”话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
妈妈爱她,怕不征求她的意见冒昧做决定会让她苦恼抑郁命丧云南。但她妈妈也是个奇葩,把她提溜起来问:“这个哥哥帅不帅,给你当干爹好不好?”
旁边的人笑喷茶,我抬手摸了摸早上刚刚刮青的下巴。
小东西扭头来很认真问我:“……那你疼我不?”
我心里软了一下,说:“疼啊……”
于是,我在20 啷当岁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有了个六岁的女儿。
女儿叫心心,一头卷毛小四方脸儿,家住长春南湖边。
心心的妈妈叫娜娜,是个雕塑家。孩子生得早,身材恢复得好,怎么看都只像个大三大四的文科大学生。那时候小喆、苗苗、铁城和我组成了个小家族,长幼有序,姊妹相称,娜娜带着心心加入后,称谓骤变,孩子她姑、孩儿她姨地乱叫,铁城是孩儿他舅,我是“他爹”,大家相亲相爱,把铁城的马帮印象火塘当家,认认真真地过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