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第2/3页)

说完,关根迫不及待地塞过来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张照片。“嘿嘿,原来是要娶媳妇啊。要是这事儿,我可就洗耳恭听咯。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振袖[2]的可爱姑娘,看样子应该是在乡下的照相馆拍的。

月俸四十日元的少尉,想成家不是易事,不过士官学校的同期生在升到中尉后,也陆陆续续有人讨上媳妇了。有种戏谑的说法叫穷兮兮少尉、紧巴巴中尉、差不多大尉,就是说只要老婆会过节俭安排,中尉的收入还是够过日子的。

与下士官兵不同,将校从军服到手枪军刀的购置,都是自掏腰包,再加上归乡或者旅行时,还必须跟公务中一样,支付三等车三倍的费用乘坐一等车。被要求的是不论做任何事,都不能损了将校的威信。要是没有老家的经济支援,少尉成家着实不容易。

话虽如此,但升为大尉的时间因人而异,若是运气差点,那不是要三十来岁才能讨上老婆么。因此中尉结婚,实际上在士官学校出身的将校中是被默许的惯例。

“美人儿嘿。不过瞧这身振袖忒华丽了,看样子不像个会过日子的啊,不要紧吗? ”

“不管了。我这身体状况也摆在这儿了,这时候还挑三拣四,到头来指不定悔死。 ”

说着,关根把照片捧在了戴着手套有义指的手掌上。

将校的收入并不丰厚。跟同年代那些念完大学就工作的“工薪族”没得比。心底里虽然仍然自负比那些人更优秀,可收入差距这个现实摆在那里,虽然嘴上不提多少还是不太服气的。

军人的俸给辞令上,写的是“下赐”。也就是陛下赐予的赏赐,可不跟什么劳动的等价报酬相提并论。因此不管是穷兮兮紧巴巴或是差不多,也都无怨言了。

“该不会是近江富商家的女儿,还自带陪嫁钱吧? ”

“怎么可能。她家也是彦根的士族,父亲是在县厅工作的小官员。明年春天她就从女校毕业了,她家为了省去麻烦就想让我赶紧把她给娶了。这不是正中下怀吗。我家是也是没落士族,再说次男结婚,家里也不可能出什么钱。管她是哪儿的谁,只要带着过日子的家伙式来就成。 ”

既然关根没有意见,在对方看来也不是坏事。撇开身上有残疾这点,关根好歹也是个陆军将校模范般的汉子。再说了,就因为身体不方便,地方的随队勤务都能免了,对他老婆来说是再轻松不过的事了。这要是有朝一日通过选拔考上陆军大学,走上通往中央的出仕大道,就真是因祸得福了。

梶原不知怎么的就描绘起关根今后的人生来。

“所以嘛,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下……”

“成。说吧!只要是这事儿,我都听着。不过要钱,没有! ”

“这我知道。我也想过,一旦成了家就靠那一点营外补贴,也是杯水车薪。就算是娶了媳妇,也没有多余的钱去好好经营新婚的家庭了。所以……把这间长屋让给我们吧! ”“我们”这个词,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迫力。关根恐怕也只是看过照 片,并未见过本人。但一旦定下要结婚,“我们”这样的词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梶原揉了揉后颈。刚有些缓和的头疼似乎又有些返潮的迹象。“那我周日咋办?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到了。以后你周日还是照旧来,要喝酒还是午睡都随意。 ”

“说什么傻话。让我跑到新婚夫妇家来打搅,还在新床上午睡?那我宁愿自己去娶他一两个老婆。对了,干脆我就比你先成家,那这里就是我的了。 ”

“行了,别光顾着嘴上痛快了。我不是说了一切好商量么。总之,离女校的毕业典礼还有半年。你就当是部下的请求吧,好好考虑下。报告完毕。来来来,宿醉还是得用酒来解。 ”

关根说完,就把梶原推到一边,把被子叠成方块儿,把矮桌挪了过来。“其实那姑娘老家给我送来了不错的下酒菜。虽然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先尝尝试试。 ”

瞟到关根从厨房端出来的碟子上的东西,梶原不禁皱起了眉心。“这玩意儿已经臭了吧? ”“不,就是这么个东西。 ”

空气中一股恶臭袭来。虽然从形状上勉强能看出是鱼,上面盖满了白色的酒糟,看着实在不像是能入得了口。“可不就是臭了么。 ”“发酵了而已。这东西叫‘鮒鮨[3]’。在琵琶湖那一带,可是远近闻名的

美食佳肴哦。你就当是吃个亏,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放了一片在嘴里,梶原只觉得一阵反胃,可刚想站起来,肩膀就被关根摁了回去。“我懂我懂。先别吐,喝一口酒看看。 ”梶原就当是上了贼船,照他说的含了一口酒在嘴里。没想到嘴里的恶臭,竟像变戏法一样化为了浓郁的醇香。原来所谓的佳肴,指的是这个。简直就是魔法。那一瞬间,本应从未见过的琵琶湖美景,竟涌入了梶原的脑海。一对年岁尚小的兄弟,啪嗒啪嗒地走在湖岸上。他们深信,只要到了京都,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离大垣远么? ”面对梶原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关根愣了一下神:“那可远着呢。穿过伊吹山下,一直要到关原的另一头去了。怎么了? ”梶原一时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的香气怎么就能让他看到了刚才那幕

场景的,他也纳闷。既然说了今晚再见,那就得言出必行。不过才当班回来的关根中尉今天也会住在营外,而此刻他已经就着下酒菜喝上了。这时候梶原心生一计,说了句“我去泡个澡”,起身就想走。他知道关根这人一旦醉了就不爱挪地儿,心想总不至于还会跟上来了吧。可这一次他话说早了 ——酒劲还不够。

于是乎最后是两人穿着同样的木棉袷[4],扎上三尺带,各自抱着澡盆子走出了长屋。虽然没有恶意,看来撒谎果然还是没好下场。要早知道会成这个局面,还不如一开始就先正面进攻,灌醉关根再出门反而轻松。

长庚星已经挂上了西面的天空。一想到一刀斋家里,那些寄宿生应该也都用过晚饭了吧,是不是已经在等着自己这个第三夜的来客了呢,梶原就坐立不安。哪儿还有闲工夫跟关根泡澡啊。就算是再扯上一个谎,也要想办法从这战坑里脱身才行。

“糟糕!忘带钱包了! ”刚走到澡堂门口,梶原突然站住脚道。“请你泡澡的钱还是有的。 ”关根丝毫不存疑心。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招了。“那不成,我听房东太太说最近有不少走空门的。你就先进去吧。 ”关根看来轻易上了套,干干脆脆地撩起暖帘走进了澡堂。见他一走,梶原掖起下摆就是一顿小跑。跑到神保町的十字路口时,恰巧看见车站里市营电车刚刚进站。上上下下摩肩接踵的,净是那些喝得红光满面的上班族和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