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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安室前军旗卫兵挺立。密室中保管着御真影与军旗。那里是联队的圣域。梶原摘下军帽,行了一个最敬礼,卫兵轻托枪还礼。军旗卫兵没有对将校进行服务报告的义务。这是属于陛下御赐军旗守护兵的特权。门上写着明治七年一月二十日军旗亲授时的诏书内容 ——此番听闻近卫步兵第一联队成立

故授予军旗一面

望汝军众人协力同心,显我军威

保家卫国

最初军旗亲授的对象,是近卫步兵第一联队及第二联队。所谓的头号联队 ——也就是步兵第一联队是最先编制完成,但军旗亲授却在之后。更不可思议的是拥有联队指挥权的旅团或者师团,却并没有正式的军旗。只有作为前线战斗单位的联队,才能得到宫中陛下亲手授予的军旗。

联队长的阶级不外乎大佐,那绝不是能与陛下见面的立场,但每当有新联队编制完成时,他们就能破例越过身为自己上官的将军们,亲手接过军旗。

这一习俗,据说源自古代武将在奉诏出征前天皇授予其节刀的故事。也有说这代表的是陛下御驾亲征的意思。

不论是哪一个,可以肯定的是因为有了军旗,联队这个战斗单位,才有着与上级下级中任何部队都不同的权威。对于年轻将校而言,能成为军旗的执旗手简直就是至高的荣誉。

在去武道场的路上,梶原细细品味了一番自己被授予的荣誉。按照步兵操典规定,联队旗手的门槛应该是“老兵中尉”,然而现实中却一般是“士官学校毕业的少尉或中尉”。如此自己被选中也不奇怪,但梶原实际上从未考虑过这种情况。

明年的军旗祭,由你小子担任联队旗手 ——这是木村大尉说的。也就是说在那之前,就会做旗手交接。军旗祭是军旗的亲授纪念日,也就是每年都在一月二十三日。一想到马上就要听前任旗手这样那样各种交代,哪还有什么品味荣誉的心情。

虽然在幼年学校和士官学校里,他的成绩都很优异,但军队礼仪却着实让他伤脑筋。这要是能拒绝的话,他巴不得哪个热衷于此的同辈能换下自己。

他一边走着,一边在脑海里翻出了背得滚瓜烂熟的步兵操典。旗手两侧是两名护卫下士官。旗手持军旗时,将旗杆尾紧贴右边的髋关节,右手肘后展,让旗杆头略向前倾。

这些动作梶原早已司空见惯,但真轮到自己要做的时候,只是想想那些姿势,就想弃盔当逃兵了。军人的天职就是战斗,好端端的军旗,怎么就如此纠结于礼仪与体面的问题呢。尽管这样是能让人感觉到军容军威,可怎么想这也与本职战斗扯不上太大关系。

端坐在无人的武道场内,梶原准备先让自己平静下来。已经是夕阳照入的时刻。他打算活动活动身体,在吃饭号响前回去。谁想那个起雾清晨里遇见的乃木将军,却忽然浮现脑海。没带一个从兵,独自策马往二重桥前的广场走去的,是已憔悴不堪的老将军。虽然一个送行的人也没有,将军仍是像被什么呼唤着一般,走走停停地回头看向宫城的方向。

不等心情沉静,梶原拔刀挥出初发刀。由正坐姿势,右膝抬起踏出,拔刀挥出横一文字。然后后膝发力小送一步,双手握刀高举成上段挥下,这是二之太刀。 ——这一次,你就想象刀尖上挂了个秤砣。耳边响起了一刀斋的声音。照着那种感觉挥出后,反弧度较大的祐定 发出了嗡嗡的声响。

不管尝试多少次,杂念始终挥之不去。被浓雾吞没前不断回头的乃木将军的背影,就像是活动写真的片段一般,在脑中反复重播着。

将军的遗言应该并非虚言。虽然木村大尉一口咬定如何如何,但一个将死的人,又有什么理由还要凸显一下自己。

那不正是从底层爬上来的木村大尉,亦或是纯武官的自己所不能理解的军人思想吗。虽然时好时坏很难评价,但那不也是比起战争本身,更深信以礼仪与体面体现威严才是军人本分的古风武士的想法吗?

近卫步兵联队第一次亲授军旗,是在明治七年一月。而乃木少佐作为队长所在的小仓联队,当然是在那之后才受赐了军旗。然后没过几年,也就是明治十年,西南战争爆发。恐怕现在军队赋予军旗的权威意义,在当时还并不存在。

也就是说不管是乃木少佐还是周围的人,并没把军旗被夺当做什么大事,然而随着军旗的权威日益攀升,才沦陷于日渐深重的罪恶感中。最终甚至超越了在二百三高地的鲁莽进攻的罪过。

悔悟丧失了死得其所之地的真相,是不是其实就是这样呢?如果乃木将军真的是一位比起战果,把军人的精神看得更重的古风武士,那殉死的行为和遗言之间的矛盾就解开了。

伴着厉声气合挥了一阵刀后,梶原特别想见一见一刀斋。

三十五年前,年轻的两人都曾经驰骋在那个战场上。那个被一个叫西乡隆盛的荒神所主宰,很久很久以前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