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第2/2页)
后来有首打油诗是这样的:
右萨摩,左长州,两手丁字九曜星……这是首赞扬大垣兵在御一新中英勇奋战的诗。既然有人作成诗赞颂他们,可见大垣武士何其骁勇。“什么御谱代什么外样都无所谓了。这一场,根本就是东西间的战斗。 ”
安富才辅这句话说得那叫一个云淡风轻。其实在这件事上,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那句话连着语调都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岛田魁在新选组中年纪偏大,平日里待人处世都也得体。他虽惜字如金,本事倒不小,对安排下来的任务从无二话,却总是会在关键时刻一鸣惊人。那一次也是。
“斋藤先生,借一步说话。 ”
岛田把我带到了从炮台稍往山下走的一处草丛里。
“铁之助那边能不能想想办法?在下虽出身大垣但毕竟不过一介乡士,可市村家却是任职御奉行的御高知阶级啊,万一有人认出他了如何是好。说不定他父亲和哥哥就在军中呀。 ”
明白了 ——我是这么回应的。回头看铁之助,他正把跟他身高差不多长的后膛枪杵在地上,远远地望着敌阵。久米部把手搁在他的月代上,好像在说些什么,视线却一直都在我身上。
那是一个暴风雨前宁静的下午。
从稻荷山回来走到护渠边上时,我叫住铁之助打算劝诫一番。那里当时在修建临时关口,仙台的士兵们正忙得不可开交。站在穿过御门的土桥旁,我是这么说的:
——明天就开战。你回会津去!“我不”,铁之助的回答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孩子的直觉总是很准。看来他是老早就知道自己会得到这样的指示,连反驳的说辞都准备好了。
“要是敌阵里有我的父亲,那我会亲手取了他的首级!他原本就是个让我憎恨的人。 ”这句话在我看来可以说是感同身受。然而父子亲情岂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不孝子。只有一句话。毕竟那种场面下不论说什么都会变成场面话,我也只能挤出那么几个字。“比起逃离战场而被指责为不忠不义的懦夫,我宁愿被这么说。 ” ——眼下哪里还有让你尽忠尽义的主人。“有。我的主人就是新选组。新选组给了我这个小叫花子一日三餐,所以它就是我的主人。 ”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换个命令。我在白河战役中担任队长,但却不是新选组的队长。这一次,你就给我好好地对真正的队长尽忠尽义去!铁之助抱头大哭。渠边的柳树被风撩起,给人一种它们要捆起少年瘦小的身躯带去远方的错觉。哭了一阵儿后,铁之助哽咽着把命令重复了一遍:“我会……”他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原本小孩都有父母,也会有自己的家乡,然而铁之助却什么也没有。“我会对土方先生尽忠尽义。就是死,我也会死在他的马前。也请原谅我的任性! ”
说完,铁之助一溜烟地跑上了尘土飞扬的渠岸。他肩上扛着的是一把跟他差不多高的铁炮,而掖起来的袴腰上小心翼翼地插着我给他的那口鬼神丸。
一个关口物头模样的仙台武士目送着铁之助的背影朝着我走来。
“那还是个孩子吧,是犯了什么错吗? ”
——我嫌他是个包袱,让他回会津去。我就是这么回答的。“我只当新选组里都是些久负盛名的勇士,没想到还有那样的孩子啊。哎,也真是不容易。 ”铁之助的背影跑入岸边柳树织成的幕布那一头,变得模糊不清。或者说不是看不清,而是真的被柳条给绑了带去某处了吧。“你是山口先生吧。在下伊达陆奥守家臣……”
那个时期对外我一直是以山口二郎这个本姓自称的。毕竟斋藤一的名号已经臭名昭著,姑且先搁着了,只是每每听到山口这个姓,心里依旧厌恶得很。
——我没必要知道你的名字。气头上的我拒绝了武士应有的礼节。我拔出腰间的助广,一招初发刀斩断了岸边的柳树枝干。那些个不识刀枪滋味的仙台兵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僵在原地。 ——战场上不需要名字。适时,土桥另一头的城门下传来久米部多管闲事的声音。他操着大嗓门责备道:“我说斋藤先生啊……”这下倒好,原形毕露。是斋藤!是新选组的斋藤一!我转身,把武士们充满恐惧的声音抛在了后面。钻过城门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铁之助跑走的方向。漫天的尘土间,那一抹小小的背影早已不知去向。仔细想想,回头这种事我也就干过那一回,之前没有,之后也再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