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第2/2页)
“这该不会是三途河[1]吧。 ”
我瘫倒在一旁,清水小声嘟哝了一句。当时我就想说不定还真是了。不然天上怎么那么多星星呢,多到不真实,而战场上的干戈声似乎也越来越远了。
——三途河和大川河,哪个更好?
我开口问。
“那当然还是这个世界的河比较好。 ” ——是么。我巴不得是三途河啊。这是一个老死不了的人真实的想法。或者应该说是一个将无数性命送到那个世界的我发自内心的话。
我经常责问自己怎么还活着。如来堂的时候要是能再多留一会,就算是我也应难逃一死。人类都是酒囊饭袋,但其中最混账的一个就是我。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逃走 ——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
久米部和志村都没活下来吧。我根本不是什么幸存者,只不过是新选组留下来的一堆屎罢了。
清水抱着腿大哭。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唉声叹气,不过人就是会为那些不明所以的悲伤而哭的。一个大男人哭这像什么话。与其让他别哭,我当时琢磨的是怎么把他逗笑比较好。
——你为什么没跟土方走?
清水抽泣着回答:“因为我觉得舍弃会津是背信弃义的事。 ”
——你傻吗?好好的命不要了?
“您这是什么话啊。大家可都是认为斋藤先生的判断比土方先生更正确,才会留在会津的啊。那岂不是说斋藤先生你也是傻子啰?还有肥后守大人和会津的家臣们,大家都是笨蛋吗? ”
一时间我竟无言以对。这样面对面地被说成是正义之士,我这条魔物竟也哑口无言了。 ——看来这真不是三途河啊。一会儿上了岸就把刀扔了,走吧!
“不要!”清水像撒娇一样晃着脑袋。不知为何那场面让我想起了市村铁之助。他明明应该跟土方走了,但我总有一种面前晃着脑袋的孩子不是清水卯吉,而是铁之助的错觉。
我突然想起其实并不是铁之助选择了追随土方。是因为我的命令,他才没有留在会津的。不错,在白河城分别时,是我逼他的。告诉他若是要对新选组尽忠,就跟着土方。而铁之助遵从了我的命令,跟着土方离开了。(我会对土方先生尽忠尽义。就是死,我也会死在他的马前。)临别前的那句话又响起在耳边。那并非他本人的意愿。重复那句话,只是为了表达对我绝对的服从与信任。这世上有一个自己怎样也看不清的人。不论有多敏感的直觉或是多好的视力,也绝对看不清。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每个人自己。这不单指的是容貌风姿,气性和内在也在其中。看不清自己的只有自己。在那之前,我完全不知道。我这个在队内不合群的乖僻分子,除了杀人没有任何长处的人,竟然也会有不少人坚信我是正义且绝对正确的。
当我知道这件事后,心情十分糟糕。打出娘胎起我最厌恶的就是权威,而我自己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卷了进去。受人信任被人尊敬,这对于我而言几乎与堕落无异。
小船在大川的河面上,像枯叶一样缓缓前行。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星光一点点地被曙光吞噬,直到黑色的天空变成群青色。我看见了朝阳中的磐梯山。那雄伟的样子让人想忘也忘不了。
新选组袖口上的峰形纹样,世间都传言说那是在模仿赤穗义士。原本我们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就在那时候,我才知道一切不过是个误会。
松平肥后守大人在赐下颇有传统的队名同时,还给了我们一面印染着山形的红呢绒诚字旗。那山形正是朝阳下的会津磐梯山。而我们是循了旗帜的形状,才定做了与赤穗义士相同的羽织。
队服什么的早就没了,诚字军旗也留在了在如来堂战场上,唯独始终坚持那份信念的磐梯山,被深深地铭刻在了心里。连死神都把我抛弃了,我还有什么话可说。曙光中伫立的磐梯山,分明是在让我活下去啊。斋藤一死在了如来堂之战中。这样就行了。明治元年九月二十二日,面临崩坏的鹤之城天守阁上升起了白旗。投降后被送去北越高田幽闭的人员中,既没有斋藤一也没有清水卯吉,只有叫一濑传八和江川三吉的会津武士。那个早上,我们在会津磐梯山的命令下,决心活下去。
[1]三途河:日本传说中隔开此岸(生)和彼岸(死)的河流。有传说三途河与中国神话中的忘川是同一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