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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不记得是怎么从如来堂战场上逃出来的了。总之天亮后,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倒在大川下游的草丛里了。河合和吉田也在,而久米部和池田七三郎当时正在河边洗脸。
幸存者就这五个啊。久米说要把斋藤先生的遗体抢回来。可我们一个个都是满身疮痍的状态,那种行为无疑就是送死,于是我提出了反对意见并阻止了其他人。
当时要是哪怕再折回一点,说不定就见到您了。
虽然连走路的气力都没了,但原地不动又恐会有追兵。当前最要紧的是先和日光口的友军会合,于是我们就奔着大内岭而去。毕竟从攻入如来堂的敌军人数来看,高久村的炮台应该也是去不得了。既然如此,除了朝着尚由己方占领着的日光口去,我们别无选择。
沿着西街道的山路彻夜翻过山岭,到达田岛宿后我们才发现那里的友军还真不少。会津、长冈、水户的诸生队,加上御家人诸队……总之是完全足以攻入城下好好一战的人数。与永仓先生一同离开的新选组同伴也在其中。只是先生当时有要务去了米泽,指挥暂时由林先生负责。对对,就是那位林信太郎先生。田岛营地里还有医学所松本良顺先生的弟子在,我们在那儿好好休养了一番。
听说那些兵都是在土方先生的指挥下一路从宇都宫、今市打过来的,为了在日光口拦住追兵他们才留了下来。无论是去会津还是从日光口出击,都有被夹击的可能性,他们只得在田岛和大内岭之间持续着拉锯战,最终却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局面。
“斋藤先生才没有死嘞。 ”
那几乎成了林先生的口头禅啊。哪怕我一次又一次地跟他提起如来堂那场恶战,他还是笑着说“没死就是没死”。他应该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毕竟林先生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斋藤先生。
九月中旬,林先生带着我们翻过山岭,在一个叫高田的地方把敌军打得那是落花流水。现在想想看,那应该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到胜利的滋味。
林先生那人性子温和,一开始我们还心存顾虑,可谁想一开战他就变得果敢非凡,跟鬼没两样了。不愧是长年担任三番队伍长的人,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啊。那感觉简直就像跟斋藤先生在一起行动一样。
可就连那场胜仗也是短暂的,没多久局势就被敌方大军翻了盘。在无力回天的败仗面前,我们只能又狼狈不堪地退回了田岛。
之后我们就收到了会津投降的通报。上面要求今后决不能与官军对抗,老老实实等着军使来就行。
既然是家主的命令,会津众自然只能服从。但其他诸队的成员可没那么简单就妥协。百来人的长冈众选择回到本国,而诸生队则决定折返水户夺下城池。当时水户已经恭顺,大批兵力被派向了奥州,守备应该是比较薄弱的。诸生队加上幕府诸队有八百人,可以说是气势汹汹。
林先生向来是个深思熟虑的人。那晚上他没喝酒,只是一直抱着胳膊在篝火前若有所思。
林先生一整夜想的应该都是如果换斋藤先生会怎么做吧。
是跟会津一起投降?还是往长冈去?亦或者是去米泽?仙台?
踌躇再三后,林先生把我和久米叫了去,斩钉截铁地对我们说:“去水户。不想去的人就随他们吧。 ”
也算是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了。怎么说呢,就算是有八百大军同行,但说起水户,那可是和新选组最无缘无关的地方啊。就算运气好攻下了水户城,土方先生和永仓先生都没在那儿。非要说谁在的话,不就只有那位一次又一次把家臣扔在战场,喜欢擅自幽闭的窝囊公方大人了么。
面对我和久米的质疑,林先生是这么说的。
“你们可能不知道,新选组曾经有一位叫芹泽鸭的出色局长。我和他私下也有些交情。既然要死,至少在那之前想亲眼见见芹泽先生出生成长的那个水户。我们之所以会被套上朝敌的污名,正是因为忘记了芹泽先生倡导的勤皇精神。如果可以,我想再一次找回当年结成时的志愿再死。 ”
——别说了。我不想听。我不自觉地用手按住了志村干裂的嘴唇。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文久三年亥年秋天的夜里,我们联手杀死了芹泽。只是为了让新选组成为我们的囊中物。谁想那个性情温厚的林信太郎心里,竟然还藏着如此心思。京桥的细雨不知什么时候,竟变成了跟那夜一样的大雨。 ——我带你去医院。上来!我抓起志村武藏的手腕,把背凑到他面前。从他说话的样子看来,说什么活不长了也不过是医生和署长的武断罢了。
“请再听我说下去。 ”志村的眼里还在不停地流出黑色的眼泪。看来果然是不行了。 ——后面的话你就带去那个世界吧。那边会有人等着听的。我是不想再听了。可只要一想到是那种想留下什么话的意志撑着他最后一口气,我又怎么能不听呢。我取下腰间的军刀靠在墙上,在志村身旁盘腿坐下,把他的头抱到了 身前。
——好了,说吧。
志村满怀感激地抓住我的膝盖,用他那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再次开始了回忆。
离开田岛营地后,我们是在哪儿又是怎么走过去的啊。
街道上到处都是敌人的眼线,除了走山道也别无选择。那八百兵力中多数都是水户脱藩的诸生党,他们的脑子里装的只有抢回水户城这件事儿。
芹泽鸭 ——我根本不认识。连久米部也只是听说过有其人而已。林先生说的那些话的确让人莫名其妙,不过如果那个人是新选组的灵魂,死在水户也算是有理有据死得其所了吧。
反正怎样也无所谓了。既然在会津没死成,终究还是得找个合适的地方吧。
芹泽真的那么了不起吗?林先生说他是在京都的壬生屋敷歇息时,被闯入的长州刺客杀掉的,眼看正是新选组起步的关键时期,真是死而有憾啊。
进入明治很久后,有一天我才突然意识到。水户藩不就是第一个提出尊皇攘夷的么,换句话说他们可是御一新的先驱啊,然而新政府的高官里却一个水户出身的人都没有。大家应该都跟那个芹泽鸭一样,正是所谓天妒英才吧。
这些暂且不提了……
我们在不能称作路的路上摸索前行,六七日后才到了水户。一路上有上顿没下顿,哪儿还有力气打什么仗啊。我们就像野武士一样蜂拥进了城下,想吃的时候就吃,敌人来了就抽刀砍死。脑子里什么都没想,跟疯了没两样。
也不知道是谁说水户城已经是个空壳了。即便是向官军派出了军队,水户到底还是御三家的大藩,守城的武士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么。那时候我才终于发现了诸生党真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