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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领一次薪饷,每天能吃上六合米饭,周六的下午和周日还可以外出。有这样的待遇摆在面前,哪会有世上常说的什么征兵忌避。

我还听说过这么一件事儿。就是能向国军输送兵力是乡党的荣誉,什么地主呀慈善家的,还会给参军的家属一笔钱作为奖励。就我知道的,有的村子每年赠予给留守宅的钱就有一百日元之多。按新货条例来算,一两是一日元,放早几年那可就是一百两啊。你就这么想吧,我最引以为傲的那把助广,也只是花两百两大枚金买的。当时的征兵令,大致就是这么回事儿了。

照理说高收入应该意味着相应的艰苦,但这点从兵卒身上却怎么也看不太出来。毕竟是新生的洋式军队,各个联队都是从法国请来的教官,别说是打骂,连训练都是比较松懈的。

看看外出时那些悠悠哉哉地在大街上溜达的兵卒,就知道他们有多乐在其中了。就算其中一部分人升到了将校的位置,让我跟那些人一起同寝共食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啊……你想听的是西南之役。

那我这些话你可能听着跟没边没际的闲谈差不多,实际上并非如此。我可一点都没弄错顺序哦。

西乡下野后警察官的大幅增员,就是考虑到军队尚未成型时以防万一的。

士族的话,剑术总是会的。若是参加过戊辰之战的人,不论敌我都会用枪,还有长途行军的经验。再看征兵令召集来的兵卒们,即使是那个动乱的时代,他们手里拿过的依旧只有铁锹锄头。

最关键的一点,武士自小受的教育里,如何战斗如何死都是道德层面的东西。而百姓町人压根儿就没这方面的觉悟。

戊辰之战是武士对武士的战役,单看人数也能知一二。然而武士对百姓的话,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场面了,那将会是一种怎样的局面谁也无法预测。

西乡军就是再强势,人数上肯定比不过官军。但这一场战斗,不到真开打的时候一切都很难说。

就比如……有这么一个例子。

田原坂激战你知道吧。士官学校里应该是把这场战斗的全程当作野战的实例详细分析过才对。

那场战斗中,官军一天就消耗了三十万发子弹。

你不信?但不会错的。要是按照枪手的人头来算,用掉的子弹也是日俄战争中旅顺攻击和奉天会战时的好几倍……不,应该是好几十倍。

真正的弹雨啊。最可怕的不是敌人,反倒是从身后胡扫乱射飞来的同伴的枪子儿。而敌人也毫不示弱地进行了反击。说出来让人难以置信,子弹和子弹间竟然能在空中撞击炸出火花来。

为什么会用掉那么多子弹?那其实正是当时官军的真实实力。在恐惧的驱使下,他们没有瞄准没有任何准备,只是一味地扣动着扳机。三十万发可一点都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啊。毕竟其中大部分都是代表怯懦的无用弹。

把没有必死决心的人拖上战场,就会落得如此局面。不论平日里训练得多勤奋,一旦站在关乎生死的战场上,人的本性就会显露无遗。

乃木将军的军旗被夺,正是在那种战斗之中吧。在如今的军人眼里,那的确是不该有的失态,但对了解田原坂一战的人而言,那种情况也并非不能理解。

不论将校发出什么命令,手下的兵就是不动。他们躲在仅有的掩体后,低着头闭着眼,只是一个劲地扣动扳机。在那样的战场上,毕竟只有小部分武士在拼了命地战斗,即使最后痛失军旗,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西南之役中和西乡军正面交手的,就只有我们警视队和近卫步兵。当时的近卫兵是陆军中唯一一支全部由士族编制起来的部队。也就是说,派上用场的终究只有武士。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才知道战争看的不是人数。比我体会更深的,应该是陆军的指挥官和将校们了吧。 话题又扯远了。要再往下走的话,有一件事我必须先告诉你。有一阵儿没出场了吧,那个市村铁之助。白河之战时,我丢下了铁之助。我现在要说的,就是有关那家伙后来发生了什么,走上了怎样的道路的事。非说不可,不然话题没法继续。我真是一点都不想记起来啊。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些,你是第一个听到的人,恐怕也是最后一个。就是你那张脸啊。我一直没说出口 ——你长得是真像那个市村铁之助呀。


[1]昼行灯:暗指无用的摆设。